叶彤看着渔姽气鼓鼓的小脸,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将玩偶举到面前:“怎么这个表情?”
渔姽“嘤”了一声,扭过头去,但小手还是紧紧扒着她的衣袖不放。
掌心的印记微微发热,似乎在回应她的话。
叶彤也能感觉到小黑龙传递来的委屈情绪。
黑豹听到自己“姐姐”的抱怨声,也赶过来,跳上沙发,狐疑地凑近叶彤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突然它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后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发出警惕的哈气声。
“别闹。”叶彤无奈地安抚它。
就在这时,掌心的印记突然亮起微弱的乌光。
一条小黑蛇从掌心钻出,只有手指长短,在空中游动了一圈,像戒指般围住叶彤的手指。
黑豹顿时炸毛,龇牙咧嘴地就要扑上去。
叶彤赶紧按住黑豹。
小黑龙得意地晃了晃尾巴,又钻回掌心。
黑豹委屈地“呜呜”叫着,把脸埋进叶彤怀里。
叶彤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在带一群不懂事的孩子。
小黑龙安静下来。
渔姽也慢慢平静,但还是一脸戒备地盯着她的手掌。
——
这时手机响起,是徐楠发来的消息:“明天去七四三吗,我去体检,顺便去看看辛心。”
叶彤回复了一个“好”字,放下手机。
指尖还残留着小黑龙钻回掌心时的微凉触感,那枚乌色印记已经隐去光芒,只在皮肤下若隐隐现。
叶彤低头揉了揉黑豹毛茸茸的脑袋,小家伙不满地蹭了蹭她的下巴,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呜咽,眼神却依旧死死黏着她的掌心,仿佛下一秒那只“可恶的小蛇”就要再次钻出来。
“好了,它不出来了。”叶彤无奈地哄着,另一只手轻轻戳了戳渔姽鼓成包子的脸颊,“你也别气了,它没有恶意的。”
渔姽“哼”了一声,脑袋扭得更紧,可扒着她衣袖的小手却悄悄松了些,转而揪住她袖口的布料,轻轻晃了晃。
叶彤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将玩偶往怀里带了带,让她能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平稳的心跳。
掌心的印记又微微发烫,这次传递来的不再是委屈,而是一种带着好奇的试探,像是小黑龙在偷偷观察着沙发上的“情敌们”。
叶彤在心里无奈,以后怕是有得闹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夜色已经漫过城市的屋檐,远处的霓虹在云层里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
辛心已经在那里住了快一个月,迟迟不出院,怕是有些别的变故。
叶彤低头思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印记。
身后黑豹从她怀里抬起头,耳朵警惕地动了动,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腰腹,发出温柔的“呜呜”声。
——
上午九点,叶彤和徐楠在医院门口碰面。
徐楠依旧是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手里拎着叶彤当初送她的那根特制金属长棍和怨灵法杖,看来是打算体检完顺便练习一下。
“叶彤,这儿!”徐楠远远地就挥着手,小跑过来,眼下有点淡淡的乌青,显然是昨晚没睡好,但精神头十足,“我有点兴奋,没太睡好。
一想到要做入职体检,我就有些睡不着。”
叶彤看着她笑了笑,将自己背着的猫包往上提了提。
里面,纸新娘和黑豹安静地待着,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它们的状态已经恢复到了巅峰。
“渔姽~一天不见,想没想姐姐?”徐楠一眼就看到渔姽,笑嘻嘻地伸手把她从叶彤肩头“捞”了过来,不顾玩偶小幅度的挣扎,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啵啵啵”连亲了好几口。
渔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害羞地把脸埋进徐楠的颈窝里,小手却搂住了她的脖子,显然也很喜欢这位热情开朗的姐姐。
徐楠先去体检中心报到。
叶彤则独自拎着另外买好的水果和牛奶,走向辛心所在的那栋相对独立的住院楼。
越是靠近辛心的病房,叶彤的脚步越是放缓。
她敏锐的听觉已经捕捉到了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压抑着情绪的争执声。
她停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病房内,气氛明显有些僵持。
辛心靠坐在床头,原本恢复了些血色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她看着坐在床边的母亲辛雅静,眉头紧紧皱着:“妈,你能不能别管我了,我说了现在不想出院!”
辛雅静脸上带着疲惫和不解,语气苦口婆心:“心心,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你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了,林医生上次不是说你身体各方面的检查指标都基本正常了吗?
你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啊!
你的学业怎么办?
这学期都快过半了,你再不回学校,课程落下了,以后考研怎么办?
你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把自己封闭起来自暴自弃啊!”
“我自暴自弃吗?”辛心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劫难后对“正常生活”的疏离和嘲讽,“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根本不明白,现在这个世界跟你每天上班、买菜、关心我成绩的那个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什么学业,什么考研,那些东西在‘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这个问题面前,算得了什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辛雅静被女儿这番激烈又不着调的言论惊得站了起来,语气因为担忧和不解而变得更加严厉,“社会哪里不一样了?
谁的人生路上不遇到点挫折,咬咬牙就过去了!
你不能拿这个当借口逃避现实。
你必须尽快振作起来,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这才是对你负责!”
“我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辛心气极反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力感和不被理解的痛苦,“妈,我老实告诉你,我现在每次闭上眼睛,都不知道自己下次还能不能睁开。
我连自己能不能平平安安活到毕业都是未知数。
你让我回去学那些微积分、背那些单词,有什么用?啊?
能让我在下次被拉进那个鬼地方的时候多活一秒吗?
我不考研,我一点都不想!
我现在只想待在这里,把……把我身体里多出来的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研究明白!
想办法让自己有底气活下去!这有错吗?!”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砸得辛雅静头晕目眩。
“东西?什么东西?研究什么?”辛雅静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完全无法理解女儿在说什么,迷茫和恐慌笼罩了她,“心心,你是不是……是不是这里,”她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出什么问题了?咱们社会好好的,法治社会,和平年代,哪里危险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给你的逃避找借口!
妈妈是为你着想,为你的未来考虑啊!”
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既然是为我好,就让我自己做决定。”辛心几乎是吼了出来,眼圈也红了,“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也不知道现在外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你以为的安稳世界,底下早就暗流汹涌了。
用你那一套旧的、过时的规则来要求我,框住我,那不是为我好,那只会害死我你明不明白!”
门外的叶彤,听着里面母女二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激烈争吵,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她能深切地理解辛心此刻的烦躁、急切甚至是一丝绝望。
在亲眼见证过副本的残酷,亲身经历过生死边缘的挣扎,并且察觉到自身发生异变之后,普通社会里那套按部就班、追求学历和稳定工作的规则和期望,在她看来确实变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生存和力量,成了最紧迫的需求。
但同时她也能理解辛雅静作为一个普通母亲的崩溃和无助。
在她的认知世界里,社会秩序井然,女儿突然性情大变,说出这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关于“另一个世界”、“活下去”的骇人言论,那种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茫然,以及对女儿精神状态深深的忧虑,是真实而剧烈的。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病房内的争吵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止。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
辛雅静站在门口,眼圈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看到门外是叶彤,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声音哽咽:“小彤……你来了……你,你来得正好,你帮我劝劝心心,她不知道怎么了,尽说些胡话……”
说着,辛雅静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阿姨您别着急,也别太难过了。”叶彤将手里拎着的水果和牛奶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轻声安慰道,“我先和辛心聊聊,看看怎么回事。
您先去休息室喝杯水,缓一缓,好吗?”
辛雅静看着叶彤平静沉稳的眼神,像是找到了些许主心骨,用力点了点头,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好,好……你们聊,你们聊……”
她步履有些踉跄地朝着走廊尽头的休息室走去,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和无助。
叶彤看着她离开,这才转身走进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辛心坐在床上,胸口还在因为刚才激动的情绪而微微起伏,脸颊泛红,嘴唇紧抿着。
她脸上的怒气尚未完全消散,但眼神是清明的,并没有失去理智,那里面是一种被迫快速成长、认清现实后的决绝,以及……对最亲的人无法理解自己而产生的深深失望。
“都听到了?”辛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疲惫和自嘲的笑容。
“嗯。”叶彤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水杯,里面的水微微荡漾着,泛起极其细微的、不正常的涟漪——那是辛心无意识中逸散出的精神力波动。
她拿起一个苹果和水果刀,动作熟练地开始削皮:“战况挺激烈的。”
“我也不想跟她吵。”辛心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语气充满了无奈,“可我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不懂。
她总觉得我是在胡闹,是在为自己的懦弱和逃避找借口。
我妈还想把我拉回她认知里的那个‘正常’世界,让我继续当那个只需要操心考试和逛街的傻白甜……
可能吗?回得去吗?”
锋利的刀锋划过果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苹果皮在叶彤手中连成一条均匀细长的带子,垂落下来。
她动作不停,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她需要一个接受和理解的过程,对你而言,这一个月是天翻地覆,世界观重塑。
但对她而言,她生活了几十年的世界还是那个模样,秩序、规则、期望,一切如常。
认知层面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这个道理我知道,”辛心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透出一股无力感,“可是叶彤,时间不等人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身体里多出来的这股力量……它像一团不受控制的火,时强时弱,我必须尽快学会掌控它,引导它。
不然下次再被拉进那个该死的副本,我可能就没上次那么好运能捡回一条命了。
待在七四三,至少有林医生、有各种仪器、有特定的环境可以帮助我,引导我。
如果回了学校,回到那个普通的宿舍,我怎么办?
难道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躲在被窝里练习怎么凝聚能量球吗?”
叶彤将削好的、果肉饱满的苹果递给她,语气肯定:“你的想法没有错。
在现阶段,尤其是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熟悉、控制并善用自身觉醒的能力,确保其在可控范围内,并且成为你在危机中的依仗,这确实是排在第一位的生存要务。
活下去,才有未来。”
辛心接过苹果,像是发泄一般,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还是你懂我……我就是这个意思,可我妈她、她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进去。”
“给她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缓冲的空间。”叶彤看着她,目光沉静而包容,“有些观念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
试着用她能稍微理解的方式,慢慢让她接触和了解你身上发生的变化。
直接全盘否定她认知和依赖了几十年的世界,她会本能地抗拒和恐惧,这是人之常情。”
辛心沉默地啃着苹果,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只是觉得有点难过,还有点孤独。
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是我最坚实、最温暖的后盾。
可现在,我感觉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墙。
我说的话,她听不懂;
她的担忧和期望,我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去回应了。”
“墙是可以打破的,但这需要正确的方法和足够的耐心。”叶彤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略显单薄的肩膀,“首先,你要先在你;所面对的这个‘新世界’里站稳脚跟,让自己变得强大和从容。
只有当你自己不再慌乱和恐惧,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和清晰的认知,你才有余力和资本,去慢慢引导她,帮助她跨越那道鸿沟。
——或者至少让她学会尊重你的选择和你的世界。”
辛心抬起头,望向叶彤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却又始终平静如深潭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评判,没有说教,只有理解和基于现实的建议。
她心中那股因争吵而翻腾不休的烦躁和委屈,奇异地被这目光抚平了一些。
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嗯,我明白了。先把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做好。”
就在这时,病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徐楠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体检报告单,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报告,本姑娘最新体检结果出炉。
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能力稳定度比上次提升了五个百分点,能量输出上限也有小幅增长——咦?阿姨呢?
心心,你这什么表情?嘴巴撅得能挂油瓶了!
谁惹你不高兴了?”
看着活力四射、如同小太阳般闯进来的徐楠,感受着她那纯粹而热烈的关心,辛心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柔和下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刚才弥漫在病房里的沉重和阴霾,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活力冲散了不少。
“没什么大事,”辛心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些,“就是刚才跟我妈争论了一下关于出院和学业的问题。”
“哎呀,跟家长有代沟了是吧?正常正常!”徐楠大咧咧地摆摆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开始分享自己的“经验”,“昨晚我妈知道我的事之后也这样,忧心忡忡,总觉得我是不是中了邪。
我实在没办法,当着她的面,徒手搓了个不大不小的电火花出来,想证明一下……呃,结果她好像……更担心了?
差点要带我去看医生!”
她说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叶彤和辛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的神情,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病房里的气氛,终于重新变得轻松和温暖。
这是两个正在逐渐割裂、走向不同方向的“世界”观的激烈碰撞。
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