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民恩说道：“在这批国民党政军起义人中，有许多大人物，由于各种原因，并不支持起义，也不反对起义。有的起义将领，为保证起义的成功，与反对起义的人，达成某种妥协，不参加起义的人，只要不对起义搞破坏活动，就同意把他们礼送出境。”
赵启山问道：“那飞机从哪里来，总不会让台湾出飞机吧？如果飞机直接去台湾，我们在空中把飞机劫持吗？”
胡民恩说道：“有人出钱租用印度飞机，从成都直接飞赴香港。我们两人也在飞机上，订着位置。你到香港，一定要尽快说服梅家，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多的订购船用推进器，我们要把帆船，改成机帆船。告诉梅家，我们这是要长期做生意，除了船用设备，我们还可以有许多方面合作。”
赵启山说道：“还用做生意吗？我动员梅琴，把她家的产品，都捐给新中国吧。”
胡民恩：“不行，不能竭泽而渔，像梅琴家这种能心向我们的生意人，在香港能起非常大的作用。”
赵启山又问道：“首长，像你专门领导特工的人，怎么去搞新闻了？”
胡民恩：“中央决定，要在香港建立我们的官方机构，和国民党反动派，在香港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准备把新华社香港分社，逐步变成中央在香港派出机构。记住，在香港的斗争要合法，不能乱来，不能给台湾方面抓到把柄，这是一种新的斗争方式。”
赵启山知道，新华社香港分社，是两年多前成立的，还真不知道它要有新的作用。
赵启山虽然不能和战友们、和哥哥弟弟们庆祝胜利，少了那种欢天喜地的感觉，但一想到可以见到妻子梅琴，可以见到儿子梅凌寒，心里同样是一阵激动。
“首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出发前，我去见一下哥哥嫂子，还有那个叫我干爹的侄儿，正好玉石两口子也在那里。”
胡民恩想了一下，“你还是不要露面为好，你的新任务，我只能告诉王真同志，对王玉石夫妻，你嫂子，都不能谈。出发时间嘛，要看航空公司安排，快的话，今天晚上就能谈妥，明天飞机就能到成都，后天就飞香港。明天中午，你就和我去成都，周围许多要走的人，现在都以各种方式，往成都赶呢。”
赵启山：“我们到成都，自己找地方住吗？”
胡民恩：“不行，为了你们的安全，要集中起来住宿，门口有解放军为你们站岗。”
赵启山：“把我们看管起来啦？”
胡民恩：“你们可以自由走动，外面的人不能随便进入酒店。现在解放了，你们是坚持反动立场的人，怕人民群众侮辱、唾弃你们。”
赵启山感到好笑，“嘿，我成了坚持反动立场的人了，这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你放心，我这有水平的老特工，站岗的解放军，是看不住我的，我会来去自由。”
胡民恩知道赵启山的能力，但还是提醒赵启山，“你要注意安全，别让站岗的战士，把你当特务给误伤了。另外，拿着出入证，你们是可以自由进出的。”
赵启山：“我不会和他们起冲突的。”
赵启山再次来到成都，看到满街都是标语和横幅，像“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等等，随处可见。
林林总总，五颜六色的宣传布置，真的换了人间。
胡民恩要去野司见首长，不能送赵启山去下榻的酒店，嘱咐了一下司机，便独自离开了。
很明显，胡民恩的司机，也是训练有素的同志，应该是猜到了赵启山的身份，“首长，到酒店后，你不要说话，我把你送进去，酒店不大，我们都包下来了。飞机来了之后，酒店的工作人员，会各个房间通知的，专车和警卫，将把你们送到机场登上飞机。”
“好的。”赵启山被称为首长，心里还是美美的。
来到酒店，司机对赵启山说道：“首长，租用的飞机是民航包机，航空公司特别强调，所有登机人员，都不能携带武器。你的枪，是现在交给我，还要明天留在服务台？”
赵启山看到门口有解放军站岗，认为安全肯定没有问题，“我把枪留给你吧，我就一个小提包，没有大东西。”
司机笑道：“首长确实不像逃难，倒像是出差开会……你的提包我来拿。”
赵启山也不客气，下车后，大踏步向酒店里走。
站岗的解放军伸手拦住了赵启山，“请出示证件或证明！”
“什么证件，证明，我没有啊！”
用钥匙锁完车门，落在后面的司机，马上对站岗的解放军说道：“同志，证件在我这里，他是刚来，还没有入住酒店。”说着，司机掏出证件，递给岗哨。
那人接过证件，仔细对照一下，又还给司机，对司机说道：
“你送来的这人姓名？”
“赵启山。”
那人回身，对另一战士喊道：“花名册拿过来！”
战士拿个小册子，递过来，那人翻看着，“赵启山，嗯，有他。是城防卫戍司令吗？”
赵启山今天穿着一身中山装，在穿将官服时，没有人说他不像城防司令。
“怎么着，不穿军装就不像司令吗？”
那人冷笑一声，对司机说道：“顽固不化，反动派的殉葬品，赶紧把他带进去吧！”
身后，拿花名册的战士对那人说道：“反动派的军人，怎么也放了，我记得这些人，要么起义，要投降，或者进了俘虏营。”
“不许乱说，你只管执行命令好了！”
赵启山这才知道，错误理解那人的疑问了，他们是解放军，是摧枯拉朽的胜利之师。自己的身份，不是起义人员，是拖起义后腿的人，是有些起义将领，抹不开面，或者是为起义顺利进行，答应了这些人离开的要求，人家是兑现承诺。
来到酒店的吧台，司机又递上了证件，“这位住宿，他叫赵启山，有他的名字。”
服务生首先看了司机证件，然后核对名单。
“赵先生，你在一楼九号房间，你的飞机在明天中午起飞。”
这么快，赵启山没有想到。
“一共几架飞机？”
“我不清楚，赵先生，车到后，我们会去房间喊你。另外，这是房间的钥匙，这是你的出入证。如果不是必须出去，最好不要离开酒店，每餐饭菜，会按时送到你的房间。”
有出入证，有什么不安全的？自己人的天下了，还用在意什么呢？赵启山心里想，但没有说出来。
司机走了，赵启山回想着自己这一生，从在老家参加红军开始，出生入死，枪林枪雨，父亲，大哥，叔叔牺牲，母亲，婶婶被杀害。长征胜利后，自己又在敌营中潜伏十几年。那么多战友牺牲，第一任妻子娟子，血洒抗日战场；第一个孩子，黄元辰，多半也不在人间了。
想着、想着，赵启山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我们胜利了！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抗战胜利时，从广播中听到日本投降，那次胜利来的突然，惊喜来的太强烈了。这次胜利，早就看到了，一年多以前，辽沈战役结束，他从东北离开时，胜利就已经成定局。
不知不觉，赵启山睡着了。
第二天，赵启山很早就醒来了，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赵启山有一种要出去的冲动。
再看一眼自己最后战斗的城市，几天前，自己从这里，把刘主席三位重要起义领导，从保密局眼皮子底下，安全转移到城外，保证了起义顺利进行，胡民恩说自己也是功臣。
赵启山来到外面，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赵启山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到有人从外面回来，向门口岗哨出示了证件，岗哨什么也没问，就放这人进来，这人匆匆经过赵启山旁边。
赵启山与他打招呼，想与他攀谈几句，这人头也不回，嘴里清晰地说道：“对不起，我很忙！”
赵启山感觉好笑，在这里等着上飞机，能有多忙？只是害怕说话，提心吊胆而已。
这些人害怕，赵启山根本不用害怕，心底无私天地宽。
赵启山舒展着胳膊，心情轻松地向外面走去。
“先生，你带出入证了吗，没带证就进不来了。”大门的岗哨提醒赵启山。
“带着了，谢谢你，同志。”
赵启山学着司机昨天说话的口气，自我感觉很礼貌地回答了哨兵。
那个岗哨小声咕噜了一句，赵启山耳朵灵敏，听出哨兵在说：“谁和你是同志，反动派！”
赵启山既感慨又茫然，胜利了，自己不该再潜伏了。
唉，误会就误会吧，自己投身革命，受组织派遣，长期潜伏，本来就是让人误会嘛。
前面街上有演戏的，赵启山走过去一看，这些人在表演川剧。赵启山最喜欢川剧的变脸，那种千变万化，叫人拍手叫绝。
赵启山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一个剧没有演完，中间就有人带头呼喊口号，“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赵启山跟着人群，也兴奋地喊了起来，这是解放的气息，这是胜利的热烈。
很快，赵启山冷静下来，自己的新任务，才刚刚开始，远远还没有到完成，自己前面的路还很长。
沿着大街走了一段时间，又穿过小巷，赵启山尽情感觉胜利的喜悦。这种喜悦，赵启山只能自己一个人，独自悄悄地体会，不敢与人分享。
等到了香港，回到家里，与妻子梅琴分享吧。
赵启山看时间差不多，必须回到酒店了，吃点饭，就等着汽车，然后去机场。
酒店的门口，围了一大群人，赵启山走过去，看到有人扯着横幅，还有人拿着各色小旗。
赵启山瞥一眼这些横幅，“打倒帝国主义的走狗”，“反动派必然灭亡”，“受蒙蔽无罪，回头是岸”。
赵启山一打听，知道是一些人，知道今天有不参加起义的人，要坐包机离开，自发地组织起来，到酒店门口游行，等于给“反动派”送行了。
据胡民恩讲，离开的人，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真正站在反共立场上的人，占比很少。
这时，一个戴眼镜矮胖的中年人，端起相机，对着赵启山就开始拍摄。赵启山想制止，但转念一想，不必跟他计较，他愿意拍就拍吧。
赵启山穿过人群，来到大门口，亮出了出入证。
“请等一下，你是赵启山吧？”
看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赵启山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正是那个戴眼镜、用照相机对着自己拍照的人。
“我们认识吗？我不记得你是谁了。”不管眼前这人是敌、是友，赵启山都不想跟他多说话，也确实想不起这人在哪见过。
“我是《川蜀日报》的记者，原来是国军五十二军，在政训处搞摄影，我早早就离开了反动派，加入了革命阵营。赵启山，你怎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还给反动派卖命。”
赵启山想起了这人，一年多以前，辽沈战役即将结束，自己和梅琴赶往营口，为了演得逼真，红娃政委给了自己一辆空坦克，自己开着坦克冲到了港口，在左站长安排下，拍了照，上了报纸，又当了国军英雄。那张在坦克上，赵启山穿着别人的上校服装，登在报纸上的半身照，就是这人拍的。
赵启山不理他，把出入证递给岗哨，岗哨正检查出入证时，这个矮胖记者，从脖子上取下相机，一只手拿着，伸赵启山面前，就要拍赵启山特写镜头。赵启山很生气，从手一挡。坏了，这记者的照相机，被赵启山扫落掉到地上，镜头玻璃摔碎了。
岗哨检查完出入证，递还赵启山，但那个记者拉住了赵启山，要让赵启山赔照相机。
几乎所有围观的人，都站在赵启山的对立面，不但要求赵启山赔偿相机，还高喊“打倒反动派”的口号，有人甚至抡起手中的旗帜，抽打赵启山。
别处站岗的解放军战士，发现了骚乱，赶紧围了上来，隔开了人群，把赵启山和这个记者，让到酒店里解决问题。
让赵启山生气的是，那人解放军岗哨，也站着记者那边，向警卫的领导汇报，说赵启山应该赔偿记者的相机。
赵启山不想把这事情闹大，赔他钱也无所谓，但赵启山身无分文，还想着到了香港，问谁借钱给家里打电话呢。
这个记者不依不饶，不赔相机，坚决不放赵启山走。
接人去机场的汽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里，赵启山和那人的问题，仍然无法解决。
酒店的服务员，按照名单，通知乘第一架飞机离开的二十多人，都已经上了汽车，这个记者仍然抓着赵启山不放手。
车开出了大门，赵启山和这名记者，依然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