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琴那番关于地下埋藏物归属国家的论述,如同精准的狙击,瞬间命中了高馆长和陈阳一方最薄弱的环节。
法律的明文规定像一堵高墙,横亘在面前,那墙体厚重坚固,上面似乎还镌刻着冰冷的条文,每一个字都在闪烁着不容辩驳的光芒。让高馆长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任何辩解的话语都卡在那里,发不出声音。
额头冒汗,豆大的汗珠从发际线滚落,顺着太阳穴一路滑下,在脸颊上划出一道道湿痕。之前所有建立在陈阳有权处置基础上的慷慨陈词,那些精心组织的论据,那些饱含感情的陈述,此刻都显得摇摇欲坠。
王航处长则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整个人的神态在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才还垂头丧气、束手无策的他,此刻仿佛获得了新生。精神陡然一振,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胜券在握的光芒,是找到了制胜法宝的喜悦。
腰杆挺得笔直,原本有些佝偻的身体瞬间拉直,胸膛也挺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完全不同了。
脸上重新恢复了执法者的威严和笃定,那种属于公权力代表者的自信和强势,又回到了他的面容上。
嘴角甚至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胜利者才有的笑意。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阳和高馆长,带着审视,带着质询,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苏小姐所言,句句在理,字字依法!”
“高馆长,陈阳同志,请你们清醒一点!”王航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不是我王某人故意刁难,也不是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情!”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仿佛这是一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
“这是我国文物保护法白纸黑字、明确无误的规定!”说着,姓王的还重重用手指指了指地面,那动作用力之大,仿佛要把地板戳出一个洞来。
他的食指几乎与地面垂直,手臂绷得笔直,整个动作充满了力量感和仪式感。
“我国境内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属于国家所有!”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高馆长和陈阳的心上。
“这是一个基本原则,”他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是红线!”
“是底线!”最后两个词的音量明显提高,在房间里久久回荡。
他用力一挥手,加强语气,那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现在,整个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紧迫感,“韩宅地下密道惊现国宝!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整个城市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地下这两个字,是铁一般的事实!”王航处长重重地强调,“既然是在地下发现的,”他放慢了语速,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那么这些文物的所有权,就天然地、无条件地归属于国家!”
“陈阳同志,”王航的目光转向陈阳,眼神中带着一种说教的意味,“你作为韩宅现在的产权人,负有保护的义务,”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你没有处置的权利!”
这两句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义务,一个是权利,一个是必须,一个是禁止。
“这是法律赋予你的责任,也是限制!”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充满了不容辩驳的力量。
他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高馆长,手指直直地指着对方,那姿态几乎带着一种审判的意味:“至于陈阳同志所谓的捐赠行为......”
王航特意在所谓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暗示这个捐赠行为本身就值得怀疑,“其前提是,他必须对这些文物拥有所有权,”
“但既然是在地下密道发现的,那他就没有所有权!”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个前提根本就不存在!”王航处长的声音达到了最高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
“一个不存在的前提,如何能得出有效的结论?”他反问道,语气中充满了讽刺和质疑,目光在高馆长和陈阳脸上来回扫视,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回答,但那神情又明确表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回答。
“所以,这份捐赠意向,从法律上讲是无效的!”王航处长做出了最终的结论,声音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
王航处长情绪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高馆长脸上,他挥舞的手臂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这些文物,不是无主的私人物品!”
“它们深埋地下,是历史的馈赠,国家的财富!按照文物保护法白纸黑字的规定,必须由我们泉城本地的文物主管部门——也就是我们单位,依法进行接收、登记、保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高馆长和陈阳,带着几分审视和压迫:“后续还要组织专家进行研究论证,确定其具体类别、年代和价值,以及最终的归属和展示方案!”
“这是法定程序,不容置疑!”
王航猛地转向高馆长,语气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高馆长,您别忘了,我们泉城文物管理处是隶属于市文旅局的事业单位,而你们省博物馆,虽然级别更高,但并无直接的隶属关系。”
“高馆长,您这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跨越级别、超越权限,这可不是对待文物该有的态度,反而是对法律的不尊重!”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逻辑清晰得像早已演练过千百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击在高馆长心上。
这番言论直接将高馆长和陈阳逼入了法律的死角,不留丝毫转圜余地。高馆长脸色由红转紫,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想要反驳,却发现面对国家大法,任何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如同以卵击石。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陈阳,浑浊的眼中满是焦急和求助。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年轻人,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后的稻草。
苏雅琴站在一旁,嘴角的冷笑几乎要溢出来。她欣赏着陈阳和高馆长那窘迫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那种胜利的喜悦像烈酒一样在她的血管里流淌,让她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猫戏弄老鼠般的残忍光芒,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陈阳此刻内心的挣扎和不甘——那个曾经如此傲慢地拒绝她、羞辱她的男人,现在终于要尝到失败的滋味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陈阳费尽心力发现的国宝,最终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被官方收走,那种挫败感,想必十分美妙。她的心跳加速,脸颊微微泛红,这种复仇成功的快感简直让她陶醉。
她恨不得大笑出声,但职业素养让她勉强保持着表面的镇定,只是那双眼睛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狂喜。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陈阳无力回天之时,处于风暴中心的陈阳,脸上却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惊慌失措或愤怒不甘。相反,他微微蹙着眉头,脸上浮现出一种略带困惑和深入思考的表情,仿佛在琢磨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只见陈阳抬起手,动作缓慢而从容,那修长的手指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片刻后,他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磁性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瞬间打破了院内那几乎凝固得让人窒息的紧张气氛:“哦?”
这一个简单的语气词,却饱含着意味深长的玩味。
陈阳的目光先是不急不缓地看向王航,那眼神就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藏品,然后又不紧不慢地转向苏雅琴。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纯粹的、真诚的、像学生向老师请教般的寻求确认意味:“按照王处长您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以及苏小姐之前那番精彩的法律论断……”
陈阳拉长了语调,像是在仔细咀嚼这些话语的含义:“也就是说,判断文物归属权的关键因素,核心的判断标准,在于发现它的具体位置——究竟是在地上还是地下,是这个意思吧?”
陈阳微微歪了歪头,继续补充道:“一切都要以这个空间位置作为根本的区分标准?只要是在地下发现的,就归国家;在地上的,才能由个人拥有?”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听起来确实像是在简单重复一个已经被反复强调过、明确到不能再明确的法律事实,甚至显得有些啰嗦和多余。
在场的其他人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不明白陈阳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谓的确认。
王航此刻正处在气势最盛的时候,像一位刚刚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将军,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肯定道:“当然!这当然是确定无疑的!”
他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这就是文物保护法的核心界定标准之一!”
“地上发现的文物与地下挖掘出来的文物,在所有权认定上有着本质性的、根本性的区别!”
“这是写在法律条文里的,容不得半点含糊!”
苏雅琴站在一旁,也嗤笑一声,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和不耐烦。
她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补充道:“陈老板,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连小学生都能理解,难道你现在还想不明白吗?”
她眼神轻蔑地扫过陈阳:“还是说,你已经黔驴技穷,想要通过胡搅蛮缠、装疯卖傻来拖延时间?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明白,我当然明白。”陈阳微微点点头,脸上那若有所思、略带玩味的表情反而更浓了。
他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勾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指向身旁韩宅那经历了数百年风雨、依然古朴而坚实的墙壁,以及脚下这些被无数人踩踏过、已经磨得光滑的青石板地面。
接着,他提出了一个在所有人看来,似乎与当前这场关于文物归属权的激烈争论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毫无关联的古怪问题:
“既然王处长和苏小姐二位都如此强调、如此重视地上和地下的严格区分,那么……”
陈阳拉长了语调,故意制造出一种悬念感:“我有一个非常实际的、非常具体的问题,想要虚心向二位法律专家请教一下。”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那双眼睛扫视全场,确保在场所有人——无论是王航、苏雅琴,还是高馆长以及那些围观的工作人员——的注意力都完全集中在他身上。
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字字清晰地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请问,我们眼前这栋已经存在了数百年的韩宅,它的地基——也就是支撑整个建筑的基础部分……”
陈阳故意拖长了语气,让这个问题的悬念达到最高点:“在二位看来,根据你们刚才所说的那套地上地下的划分标准,这地基究竟应该算是地下的部分,还是……”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几分狡黠的微笑,“地上的部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