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牟再思闭着眼躺在床上,病房里静悄悄地可以听见盐水点滴的声音。
“你想死吗?”
牟再思猛地睁眼。
“谁?”
她吼了一声,猛地坐起,手背上的针管从血管里被扯出半截。
没有声音。窗户也关得很紧,窗帘也没有应景地飘动。牟再思抹了一把脸,重新躺下,却在下一秒心脏猛地传来被扯动的痛楚。她闷哼一声,胸口却一阵被压住的窒息感,极度的压迫,无力感以及抽痛感从四肢百骸涌上来。
痛楚又一瞬间齐齐散去。牟再思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衣服。她一侧身,耳边却忽地窜上一种贴得极近的感觉。那道声音又响起:
“被虐得这么惨,就这么当他的面死了似乎也不错?”
……
几日后,民政局。
牟再思走在蒋澜旁边,街道两旁行道树枝丫杈仍旧绿油油的全然没有秋日里要枯败的意思,小风吹着,牟再思的发梢摆啊摆,擦过蒋澜的肩背。如果不是有周围时不时的一对对板着脸或者拖着哭泣中的孩子一起来民政局的夫妻两个提醒她,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在散步了。
民政局办离婚的人效率很高,连“你是不是确定要离婚”也不问,只是问了几个简短的小问题。牟再思他们在后面听着,不外乎:
“财产分好了?”
“嗯。”
“小孩子归谁”
“她/他。”
然后那个办公人员把小红戳子一盖,这婚就离好了。有句话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牟再思和自己对比了一下,可不是民政局上一分钟,民政局下十年功。
他们很快便排到了第四个,这时前面那对小夫妻中的老公突然把离婚协议书一撕,大喊一声:“我不离!我不离!”
那妻子还傻在原地,老公一把捉起妻子的手腕往门口拉,动作看似野蛮但温柔。
“你干嘛!”
老公低头就是一个狼吻:“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闷骚,老婆原谅我,我爱你!”
身后响起一排鼓掌声,牟再思直愣愣地看着,再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前面三组人走了两组,都把离婚协议书撕了撕,泪流满面地相亲相爱地走了。
牟再思回头,发现蒋澜目光深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落到她身上。牟再思耸耸肩,轻松地开口:“这种浪费纸张的行为我是不会做的。写了这么多页,就这么浪费了多不好。”
蒋澜点头:“好。”
轮到他们了,没有想象中的那些纠结,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下笔,蒋澜让牟再思先签,一式三份,他站在她身边,肩时不时地相互擦到,就像挤地铁挤公交的时候两个路人间经常发生的碰撞一样,在蒋澜弯腰,签好后,牟再思抬头,对他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说。
“蒋澜。”
一道女音从身后响起,牟再思身体一僵,蒋澜回头,看见叶阑珊从车里出来,她浅浅鞠了一躬:“boss大人,a国那边的业务突然出现了问题,很严重。”看到蒋澜折起眉心,她冷静地补充道:“试图打您的手机,可是。”她微微笑了笑,不语。
蒋澜摸出手机——没电关机了。
“抱歉。”
“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蒋澜没有动脚步他站着,身前是叶阑珊,身后是牟再思。
工作很重要,很重要。他一向这么认为。可是现在……
蒋澜眸光闪了闪,身形前移。
“蒋澜。”
牟再思走下民政局的楼梯,在他身后站住,开口。胸口传来有些熟悉的钝痛,然后是强烈的窒息感,四肢几乎都要酸软。
就这么,放手了。
“蒋澜。”
牟再思直起身,声音的轨迹像是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律的线。
“能不能再抱我一下?”
蒋澜身形静止。
没有声音,风过罅隙。牟再思紧紧捂住胸口,脸颊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她跑上前勇敢地探出手,从身后拥住蒋澜宽阔的背脊,手臂搂住他精瘦的腰。衬衫微微单薄,风从衣袖里灌进去,就像那个告白的夜晚。
叶阑珊目光深邃,叹了一口气,道:“蒋澜,飞机快起飞了,现在必须马上到机场。”
“好。”
牟再思心揪着,她感觉到被自己拥住的手臂微微一震,轻松地挣脱了自己的桎梏。
她再也忍不住地弯下腰,整个人都要被劈开一样,身后不知何时响起各种惊呼和大喊声,她听见叶阑珊陡然尖锐的女音,然后之感觉背脊处一股大力朝她撞来,她听见自己的骨头陷落的声音,然后头顶的天空颠倒,她整个人被抛飞起来。
……
……
“牟再思——”
……
本报讯(记者韩东)今日上午8时我市民政局门口发生一起车祸,无人受伤,只有一人死亡,经有关部门查明,死者系lance总经理蒋澜先生的妻子,
据蒋澜先生口述,他们是在清晨散步至此时遭遇的飞来横祸……
三日后,a国。蒋澜签下合约,对方代表andy与蒋澜握手,合约已成。
蒋澜坐进车里,深蓝色西装折出一道痕迹。
“去机场。”
司机忍不住透过后视镜里看了下上司,不经意地问道:“您是要回国吗?”
蒋澜批阅文件的手顿了顿,道:“我不回国能去哪里?”
司机沉默了一下“呵呵呵”地笑起来:“说的是说的是。”他缓了缓,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那您回国后打算住哪里?唔,属下的意思是怕待会儿耽误您……呃……现在先问好……说不定到时候您困了睡着了属下却不知道将您载去哪里……”
“停车!”
司机被吓了一跳,脚下意识地一用力,车猛地超前滑出一段距离,随即连忙踩下刹车,急速中车子一个急停,蒋澜身体一个剧烈的前倾,车后响起各种喇叭声喊骂声,他顿时有点恍惚。
“呃总经理……”
“没事。”蒋澜摆摆手,“回国我当然住家里。” 他摸出手机给自己的特助打电话,不一会儿接通了,车子里响起一个销魂的铃声。
“法海你不懂爱~雷峰塔会掉下来~法海你真得不懂爱~~~”
司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自己的裤子口袋,闷闭的环境中龚琳娜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阴翳。
“秦特助?”
司机孱弱地举手:“到。”
“原来是你在开车?老王呢?难怪车技这么差。”
秦特助:原来您现在才发现是我。
秦特助有苦不敢言,最近总经理好像看着很正常的样子,虽然中途好像有些失神,丧礼上也压抑地微红了眼眶,一切都很合理,办完夫人的丧事后就正常飞去了a国,虽然稍微晚了些,但是a国那方的人听闻蒋澜的事情后也很是同情,也就没有太过为难。
蒋澜突然放下文件,打开车门走出去。
“总经理您去哪里。”
“买衣服。”
秋日渐凉,秋季的衣服样式越发繁多,同时,冬季的衣服花式也开始上市。蒋澜走进一家女装店,店面很安静,几个女人在那里低声讨论着哪件好看,蒋澜抬头四顾了一番,看见一个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女人,她长得很普通,脸上却挂着微微羞涩的笑意,依着销售小姐的建议,她撩起裙摆在原地转了一圈,美丽的裙摆上绣着好多只花蝴蝶,裙摆飞起来,蝴蝶如停在花香上。
蒋澜身边一个昂藏的男人眼底埋着笑意,他听见他颔首,道:“还可以”
蒋澜也看过去,觉得一点也不好看,这个女生笑得太腼腆了。嗯,他觉得穿这样的花衣服就应该笑得像向日葵那样嘛,实在不行非洲菊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一旁的店员悄步走近,道:“这位先生,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蒋澜没有听见,他看着那女生的漂亮的裙子,有些想开去。
“先生?”店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些歉然道:“这件裙子本店只有一件了。”
那个站在试衣镜前的女生闻言有些羞涩地绕起了手指 :“那我去换掉它吧……”
“谁让你换了?”那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觉得很好看。”
店员道:“谁先挑上当然就是谁的。”
钢琴曲《少女的祈祷》在店里乘着时光缓缓流淌。
蒋澜看了眼男子,又看了眼镜中笑得像是穿着婚纱的女人,胸口有些闷,随即甩甩头,道:“是很好看。我没有要抢的意思。”
店员松了一口气,她又一次问道:“先生需要些什么?”
“我要买衣服。”蒋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又缓缓握紧 。“为我的妻子。”
店员闻言笑了笑:“真是位爱妻子的丈夫呢。”
蒋澜勾着唇角,没有接话。
谁说爱如指间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那稍微松着些手呢?该漏得沙子会一下子漏掉,然后剩一点点躺在掌心,接着被谁一撞,或者手不小心一甩,那些沙子就全都没有了,稀稀落落地洒了一地。他真的不会。
蒋澜不会挑衣服,他看着那些衣服,找不到人来试穿,又不能把她找过来试穿。蒋澜想了想,朝车里的秦特助招了招手,道:“把这些衣服都搬回去。”
店员来不及吃惊,秦特助整个都吓死掉了:“总经理您……想给谁穿啊?”
蒋澜低头看了眼捧在手中的长裙,答非所问:“我想买全。”
秦特助:“总经理……”
蒋澜结账去,他突然回头看了眼秦特助问道:“你之前那首手机铃声叫什么?”
秦特助立刻立正站好:“那是我老婆给我换的,我忘记静音了。”
“叫什么?”
“法……法海你不懂爱。”
蒋澜暂时离开了,秦特助看着这些衣服,回头问店员小姐:“请问,刚才我们总经理有说要给谁买衣服吗?”
店员道:“是他妻子呢。这么年轻有为又顾家的男人真少见。”
秦特助觉得背脊一阵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