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衙门的人闻讯赶来，虽然尸体有腐烂迹象，但面容还依稀可辨。
其中一位衙役拿出画像，一张张对比，最终确认了此人身份。
死者名叫崔信，宣城人士，家中有一豆腐坊，平日里和妻女一起经营铺子，生活还算过的去。
自从崔信被传言中的黑白无常带走之后，妻女就收拾东西回了娘家，再也没露过面，而崔信的尸体，衙役们也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最终由仵作验尸之后，上报给了殡尸司，准备对其进行公费安葬。
方永宁只与尸体打了几个照面，并没有进行仔细观察，不过他可以确定崔信是被殴打致死的。
这点和仵作的尸检结果相符合，人群被驱散之后，方永宁便要带着栓子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兄弟。”
俩人齐齐扭头看去，发现是看守新门的那名衙役，他上前笑道：“找到老大爷的银子没？”
方永宁一愣，心说这家伙心思还挺细腻，记得这码事呢，便赔笑道：“找到了，银子也都还给老大爷了。”
“那就好。”衙役拱手一笑：“在下马常录，兄弟若有黑白无常的消息，还请及时通知在下，近几个月，在下都会一直守在新门。”
方永宁认真道：“那是一定，在下方永宁。”
二人相视一笑，马常录便走了。
对于他的热情，方永宁着实有些不解，不过栓子却认为是方永宁的善良打动了衙役，所以对方才会这么看重方永宁的。
他觉得也对，毕竟在这物质贫乏的年代，愿意帮别人找丢失的银子，还主动归还的人，确实不多了。
临走时，方永宁默默记下了这个地点，准备抽空来这边仔细检查一番，兴许能找到线索也说不定呢。
不过今晚他还有别的安排。
既然那名梦游的汉子丢了，方永宁觉得有必要去他家里勘察一番，他始终不信是‘白无常’把他的魂勾走了，所以这趟暗中调查，他是非去不可的。
白天基本没什么事情发生，唯一让方永宁注重的，就是离刘倩远一点。
但又没有好的理由，一整天里，有多半时间他都被刘倩缠着，不是被逼着喝茶，就是被逼着讲睡前故事。
方永宁不服啊，中午的时候还问了句：“现在不是睡觉时间，为什么要讲睡前故事？”
刘倩觉得方永宁是在看不起她，便气冲冲的打了栓子一顿。
后来栓子还劝方永宁，实在不行就妥协了吧，不然所有人都得跟着受罪，本以为方永宁会本着牺牲小我，成全大家的心态，谁知道他竟是直接来了句：“栓子老弟，你就帮哥分担分担吧，哥跪谢。”
吃饭时间，是方永宁唯一能消停的时候，一张手掌大的烙饼，他能吃一个小时，旁边刘倩眼巴巴的守着他，好像方永宁比烙饼还香。
临近傍晚，方永宁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来，又被老大爷堵在了厕所。
“官爷，恕老朽直言，您和您的夫人是刚成亲吗？”
方永宁提起裤子，反问道：“大爷有什么缓解一下的办法吗？”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说。
但对于方永宁的遭遇，老大爷心里清楚的很，犹豫了片刻，他笑道：“我这里有一味方子，喝了之后，能叫人清心寡欲……”
“赶快把方子给我。”方永宁攥着老大爷的手，都快哭了。
老大爷更确定自己的猜测了，便认真道：“官爷，方子是祖传的，不能说，不过老朽可以送您一剂汤药，但您要记住，药效只有三天。”
方永宁顿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连连道谢。
待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方永宁准备带栓子出发，却被刘倩一把拽住：“去哪儿？带上我。”
看着刘倩泛光的眼神，方永宁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好在老大爷这时凑了过来。
他只看了刘倩一眼，就故作严重的说道：“哎呦，大奶奶面色不是很好啊，不如让老朽为您瞧一瞧？”
说到这里，方永宁一拍手，连忙附和道：“对了，老大爷曾经提起过，说他年轻的时候学过医，医术还很高呢。”
刘倩疑惑的摸了摸自己脸蛋：“我气色很不好吗？”
“对呀！”方永宁与老大爷齐声点头。
之后，刘倩便被老大爷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而之前老大爷提到的方子，也在下午就煎好了，虽然刘倩心有疑惑，但还是迷迷糊糊的喝了下去。
这药剂喝完就犯困，刘倩直接倒头就睡，翠花则被留下来做了保姆，负责照看刘倩。
方永宁、栓子和老大爷一同出了门，朝着城西光棍汉家走去。
虽说现在正值夏季，但北方的昼夜温差是极大的，只是倒也不至于冷，更多的是舒适，夜风徐徐吹来，方永宁甚至有一种露营的冲动。
仨人一路沉默，各有各的心事。
老大爷更多的是思念儿子，不知道他在朝廷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
栓子脑子里都是黑白无常太帅了，自己要是能干鬼差这份工作该多好啊。
方永宁却一直在琢磨近期发生的事情，黑白无常索命，商号贩卖便宜煤，死在南山山脚下的男人，以及马上要调查的光棍汉失踪事件。
不消片刻，仨人来到了那条巷子，老远往新门一看，衙役们依旧神采奕奕的守着城门。
不过方永宁知道，那样做只是徒劳而已，毕竟‘黑白无常’不会傻到真的去勾衙役的魂。
仨人进了胡同，来到了光棍汉家门口，木门虚掩，透过门缝能看到满院子的杂草。
方永宁轻推了下门，寂静的夜里，发出‘嘎吱’一声，尾音拖的较长，一看就知道木门年久失修。
老大爷还得意道：“全宣城的光棍汉里，我是最勤快的一个。”
方永宁没说话，栓子倒是接了话茬：“说的对呀大爷，就凭您推独轮车那么六，也该给您颁个奖。”
老大爷听的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栓子是夸他呢，便冲着栓子嘿嘿笑了几声。
而方永宁则皱着眉，进了院子。
他首先来到了满是灰尘的板车上，上面基本没留下什么线索，除了一个人型印记，再没任何可收集的线索。
院子里杂草丛生，也同样难以取证。
方永宁便进了屋子，只是暴露在视野下的屋子，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方永宁就没见过这么惨的，里屋甚至连墙皮都没有，房顶上只有几根木头和一些干草搭着，说是毛坯房都给它面子了。
找了一圈，实在没什么可疑的证据，方永宁有些无奈的蹲在了炕上。
正在这时，老大爷的一句话，引起了方永宁的注意。
他说道：“听说黑白无常是先把人的魂勾走，这人就会去找魂，所以身子才会浑浑噩噩的走出去，咱找不到线索的话，就早些回去吧，不然被勾走可算是完了。”
“勾魂？”方永宁咀嚼着这两个字，脑海中忽然蹦出来一个想法。
老大爷口中的勾魂，该不会是下药吧？
方永宁知道有些致幻药是有这种效果的，想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问道：“大爷，黑白无常一般在什么时候会出现？”
“当然是晚上啊，只是什么时辰老朽也不知道。”
“这样啊……”
他跳下炕，凑到栓子跟前，神秘兮兮道：“栓子，帮哥一个忙。”
栓子正坐在一把破旧的马扎上休息，见方永宁有些不怀好意，便紧张道：“什么事啊方哥？太危险的事我可不干。”
方永宁却嘿嘿笑道：“不危险，只是简单的吸引一下黑白无常而已。”
一听这话，不等栓子发言，老大爷直接蹦了出来：“官爷使不得啊，栓子还小，你这么做岂不是害了他？”
老大爷还处在惋惜中，岂料栓子直接激动道：“真的？那咱们就赶紧行动吧。”
老大爷：“？？？”
方永宁一拍栓子肩膀：“好样的，哥看好你呦。”
栓子满脸期待，露出一幅大义凛然的架势：“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老大爷：“？？？？？？”
最终，方永宁带着栓子离开了，老大爷眨着大眼睛跟在后面，看起来十分懵逼。
只是他离开之前，在光棍汉家院子里捡到了一张有折弯的黄纸。
他觉得好奇，便闻了闻，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的老大爷直接将它扔掉。
随后仨人来到了胡同口外，四处看了看，方永宁问道老大爷：“大爷，附近有可以露营的地方吗？一定得特别显眼才行。”
老大爷觉得两位官爷太伟大了，为了帮助宣城解除这种恐怖氛围，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有些哽咽道：“跟我来。”
对于那张有臭味的纸，老大爷不觉得有什么用，所以并没有提起过，只把俩人带到了正江街的街尾，这里有个广场，是农户用来晒粮食用的，现在的夏季，庄家还未成熟，所以这个广场也就空置了下来，每天只有几位练家子出来打拳，不过近几年黑白无常索命的事情越来越凶，打拳的师父来的也不勤了。
方永宁背手点了点头：“不错，这地方就挺好，栓子！”
栓子：“哎，在这儿。”
“躺在地上。”
“好嘞！”
栓子十分配合的躺了下去，方永宁则几步走开，躲在了一个废弃的粮仓里，并且朝着老大爷招手，示意他过去。
老大爷十分心痛，虽说黄泉路上无老少，可栓子打眼一瞧也才十几岁，真到了下面，想起来就让人心里难过。
他想好了，等栓子牺牲以后，一定要筹些银子，为他塑个铜像。
之后，老大爷快步窜进了粮仓里。
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栓子依旧安静的躺着，像是睡着了，而方永宁却神采奕奕的盯着四处。
唯有老大爷上了年纪，连连打着哈欠：“官爷，我看黑白无常今日是不来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方永宁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炯炯的盯着右前方。
老大爷同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一眼，差点吓得咬到舌头。
黑白无常齐齐站在广场的边缘，高帽、连体长衣，一黑一白，一动不动，十分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