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柏树火架旁的墨月，看到冷离走过来，撑着拐杖起身，走过去笑着开口——
“这位公子怎么还不休息？可是哪里招待不周？”
冷离没有回答，看着青烟袅袅的柏树火架，开口道，“味道真好闻，苍劲翠莽。”
“这是柏树，香味高雅独特。村子里有柏树做的盘香，若是公子喜欢，一会我让人去屋子里点上上。”
冷离还是没接墨月的话，继续问道，“烧柏树，彻夜跪拜，是村中习俗？”
墨月笑了笑没有，没有正面回答。
“在我们这里啊，柏树烟能祈福驱邪。”
冷离转头，看着墨月，“为何人祈福，又是驱什么邪？”
墨月脸上的笑容一滞，脸上的皱纹更深几分，眼前的男人，他身上的气场，他如冰窟般的眼神，都让墨月不舒服。
不过短短几个字，墨月觉得眼前的人，好像把一切都看穿了。
墨月没回答，冷离也没有继续追问，转头过去把视线重新放回柏树火架上。
“地上只有薄薄一层碳灰，这火架烧了不过半日吧？旁边堆着的柏树枝，枝叶苍翠，挂着树脂还未干，应该是半个时辰前才砍下来的吧？若我没猜错的话，大家架起火堆，燃烧柏枝，跪地祈福，是为了朝歌吧？”
墨月没出声，冷离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虽然表面上，墨月还保持着镇定，但杵着拐杖的手，手心已经冒汗了，心里已然是惊涛骇浪！
眼前这男人，到底是谁？！
他是随洛水小公子一起来的，可为何他直呼夫人名讳，这人究竟是何人？
那样的眼神，装不出来，绝不是凡辈所能模仿的！
四国内，能一个眼神就让人骨头生寒的，除了尊主和几位袍衣大人，寥寥无几，心里多思忖一会，墨月便隐隐有了答案。
墨月刚准备去找洛水确认一下，就见冷离嘴角微微勾起，似戏谑一般地开口——
“不知此处，是鬼殿第几殿？”
墨月心口一震，险些站不稳！
外界对鬼殿的传闻都是妖魔化的，都以为是阴森森，弥漫着血腥气的，外人任凭谁也猜不到，这宁静祥和的，飘着淡淡竹香的小村子，会是鬼殿分殿！
这东陵的杀神太子，果然不一般！
冷离视线随意一瞟，“不愧是鬼殿，居然能在这千殇山里弄出这么个地方来，这错落的竹屋，叠嶂的竹林，真是妙啊！”
墨月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薄汗，要不是亲眼看到，他根本不相信有人只是潦草看几眼，就能发现这些秘密。
“你到底是谁？”
墨月开口，脸上的和善一丝都不剩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防备。
“在下东陵太子，冷离。”
冷离背着手，冰冷的瞳仁里，是柏树枝燃烧的火苗，橘红的火焰把冷离裹上一层柔光。
“恕老夫眼拙，没能认出太子殿下。”
墨月说着行了个礼，不卑不亢。
“你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我是来找朝歌的，所以我只想知道，那丫头和你们尊主去了哪儿。”
冷离主动承认了身份，这证明东陵势力并不想与鬼殿有所牵扯，这倒是让墨月倒是松了一口气。
冷离也不傻，他知道鬼殿不是能拉拢的势力，也知道把鬼殿暴露在四国视线内会瞬间摧毁现在四国鼎立的平衡局面，对他而言并无益处，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持距离，就当不知道这里是鬼殿分殿之一。
听冷离这么说，墨月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位东陵杀神太子不是冲着鬼殿来的，而是冲着尊主夫人来的。
但墨月现在还不能确定，冷离是敌是友。
“不知冷离殿下可是与我们夫人有什么渊源？”
大概是觉得夫人这个称呼有点刺耳，冷离开口的时候，眉心不自觉地皱了一下，“我和她是朋友。”
“只是朋友吗？”
墨月的眸光深沉几分，村子在千殇山的最深处，若只是普通朋友，根本犯不着闯进来送命。
“她救过我的命。”
冷离冷冷开口，他知道，要是自己不把话说清楚，眼前的老头是不会告诉自己。
虽然冷离从来没和鬼殿之人打过交道，但既然鬼殿能声名在外，光靠名号就能在四国人心里植根恐惧的种子，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就比如眼前这个老头，身手或许平庸无奇，但察言观色，攻于心计的本事，绝对一流！
“是吗？”
墨月眼中透着怀疑，“我们夫人不过是一介女子，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墨月想起昨天尊主夫人血溅满脸面不改色，穿针引线缝人肉的样子，兀然觉得，尊主夫人虽为一介女流，但说不定真能救下这位杀神太子。
“老夫在此谢过太子殿下，不过夫人出发前特意交代过，不能透露他们的行踪，还恕老夫不能相告。”
墨月说着又行了个礼，“太子殿下若要报救命之恩，日后再寻机会便是。”
墨月并不打算与冷离多言，抬头看了看晨光熹微的天色，便断了谈话，“天快亮了，冷离太子在山中奔波数日，还是早些去歇着吧。”
说完，墨月转身准备离开，冷离一句话，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他们去了极其危险的地方，对吗？”
冷离向前迈了一步，站在墨月身后，给他极大的压迫感，“那地方凶险无比，很可能有去无还，所以你们才架起柏树火架来祈福祷告，是吧？”
冷离稍微倾身，贴近墨月的耳边，冰凉的气息让墨月浑身紧绷，“洛水是她徒弟，是她宁愿自己掉下瀑布也要保护好的人，因为危险，所以才让你骗过洛水，不要去找她，对吧？”
冷离直起腰，伸出两只手搭在墨月的肩膀上，看上去轻飘飘的，但力道极大，墨月几乎站不稳。
“冷离太子，那地方不是普通人能去的。”
墨月咬牙，逼迫自己站直，“若您愿意等他们平安回来，便在村子里安心住下，若您要离开，请自便。”
冷离眯了眯眼睛，手上的力道加大几分，墨月的腿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就该知道，我不是普通人。”
冷离走到墨月面前，“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说不定关键时候我能救他们。”
墨月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晨光中墨发飞扬，让他有一股飘逸之气，薄唇微抿，冰冷的眼神透着坚定，让人不由得相信他所说的话。
“你，你真愿意去？”
墨月皱眉劝说道，“人若死了，什么权势，什么地位，太子也好，杀神也罢，可就通通都没了！你年少成名，未来大有可望，没必要去冒这样的险！”
说完，墨月灵敏地捕捉到冷离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笑着微微摇头，越过冷离，往跪拜的人群里走去。
恐惧是人之常情，抛舍不下身外之物也是人性使然，这没什么不对的。
可是冷离不知道，有些人注定会在一起，而有些人却是在这样一次次的犹豫中恍然错过的。
或许经历犹豫后，他也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可在犹豫中错过的时间，却是无法再补回来的。
墨月刚屈膝准备跪下，就听到身后有力决绝地声音——
“告诉我，我要去！”
墨月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扭头寻了一人，吩咐道，“带冷离殿下去黑森林吧。”
“多谢。”
冷离丢下两个字，跟着那人往村外的方向走。
柏树枝的青烟下，冷离一身青白色的长袍，如同走在云雾中的谪仙，身形笔直挺拔，墨发飘逸，不染纤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