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沈家有什么不好？
老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在外人看来，甚至在沈家这些晚辈们自己看来，都没有觉得沈家有什么不好。
在这乱世里，沈家的确已经达到了很多家族望尘莫及的高度，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
或者说，这还远远达不到他所想的。
老人避开沈白的目光，转身走向床榻。
他咳嗽着，脚步迟缓，声音坚定:“沈家，不该止步于此。”
执迷不悟。
到了嘴边的四个字，最终被沈白生生咽了回去。
他对着老人的背影弯了弯腰，语调平平:“爷爷，您好好休息，我先不打扰您了。”
他离开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门外走廊里，在他出来的瞬间，蹲在地上的小女孩站起身，拍拍自己的小裙子，理理自己的丸子头，仰头看他。
青年阴沉的脸色在看到小女孩后有所缓和。
他微微扬起嘴角，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丸子头，柔声道:“悠悠，我回来了。”
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点点头，僵硬地扯动嘴角，表示自己在笑。
只有在沈白面前，她才会执着地展示自己的微笑——看起来很傻。
明知这个动作对于小女孩来说毫无意义，沈白还是配合着笑得更温柔:“悠悠真乖。”
他牵起她的手，准备去军统楼汇报工作。
小女孩的手很凉，触感和普通人类小孩没什么区别，细细摸起来，大概会察觉到，她的指骨更细，也更硬——经过实验室多次实验合成的最适合模拟人骨的金属，优点是比人骨硬度更高，缺点……还没有僵硬到足以抵挡所有高强度高力度的物理攻击。
他第一次见沈悠悠，是在实验室。
那个时候，小女孩的眼睛里还没有光，神色也很木然。
她呆呆坐在椅子上，听研究员提问，配合着摇头或是点头。
他们在测试她的学习能力和思维逻辑。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小女孩模仿能力很强，但自我学习能力几乎为零。
沈家正需要这样的傀儡，用来执行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任务。
沈悠悠就这样被允许留了下来。
至于其他不合格的傀儡，都会被销毁。
他们会被扔进垃圾场，被巨大的机械大卸八块，然后扔进焚烧炉。
那一批实验体种，只有沈悠悠被允许留下。
这是他父亲用生命保护的那个傀儡。
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傀儡的信息，沈白向上面提交申请，正式接手沈悠悠的所有研究工作。
不过，他没有和她正面接触，每天只是透过单向玻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偶尔，她会在屋子里没有目的的转圈圈，大概是实在无聊，打发时间。
她和其他傀儡一样，没有表现出任何更加优秀的特质。
他一天有二十个小时待在实验室，起码有十五个小时都是在玻璃外看她。
其他工作人员虽然觉得奇怪，但碍于他的身份，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这孩子，司叙见过吗？”
因为上面查得严，沈家的实验室暂时封存起来，A117也就理所当然地被转移到了西岭实验室。
作为实验室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司叙该知道她的相关信息。
“这……”这个实验室里的都是沈家自己人，没什么话不能说，“沈老先生的意思是暂时没必要和司叙那边打招呼。”
那个司叙说到底只是个助理，再厉害，难道能有埋在他心口的炸弹厉害？
“那就是没有见过？”知道司叙是江以泽带出来的，他对司叙的敌意没有沈朗那么大，“我抽空去跟司特助汇报一声。”
工作人员没有反对:“好的——我马上把A117的资料整理好交给你。”
当然，这个资料只是表面上的数据，重要的资料当然不能拱手交给外人。
约了司叙，他第二天来的很早。
按照之前的惯例，先去了一趟A117的观察室。
透过玻璃往里面看了一眼，他微微变了脸色。
房门大开，观察室里空无一人。
A117不见了！
随手把资料放在桌子上，他快步下了楼梯走到门口。
里面的确没有人。
门口一滩血迹。
“啊，沈少，你今天这么早？”有工作人员打着哈欠从外面走进来，礼貌地和他打招呼。
“A117去哪里了？”他声音很沉，第一次表现出怒意，“这滩血是怎么回事？”
那名工作人员吓了一跳:“A117不在里面吗？”他快步走近，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哎呀！我刚才就记着给老张帮忙，忘了锁门了！”
“老张？”老张是实验体秦淮的看守人。沈白冷声，“出什么事了？”
“就是那个秦淮……又发疯了——咬伤老张夺走了钥匙，一路逃到这里，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打开门，然后在里面被抓住了。”工作人员嘀咕，“那个蠢货，肯定以为这是离开实验室的大门呢——进来了哪还出得去？还是苦头吃少了啊。”
不喜欢工作人员用这样的语气讨论那些实验体，他拧眉:“A117不见了，是你工作失误——给你十分钟，立刻给我把她找回来。”
被他阴冷的声音吓了一跳，嘀嘀咕咕的工作人员立刻点头哈腰:“是是是，我这就去！”
工作人员飞快的离开了观察室。
他揉着眉心，跟着往外走，到了走廊，和那人背道而驰。
不知道为何，他总有一种直觉，A117还在观察室周围。
到了走廊尽头，外面是实验室的后花园，工作人员喝下午茶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地穿过花园的鹅卵石小径，然后……在一片盛开得正好的栀子花底下，发现了A117。
她应该是被栀子花的香味吸引，此刻正蹲在旁边，扬着脑袋。鼻翼不停地翕动。
她在嗅花香？
他站在他身后，没有发出声音。
小女孩伸着脖子闻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触碰着栀子娇嫩的白色花瓣。
花枝晃了晃，花瓣上的露水滑落，正正滴在女孩的脖子上。
她被露水冰到，缩着脖子抖了抖身体。
看到她的动作，他嘴角有了细微的弧度——终于，眼前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像个正常的小孩子，而不是只为了执行命令而生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