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于混沌中悠然醒转，浑身的无力感告诉她，她被下药了。她坐起来，第一眼便看到霍翁站在床边。
霍翁见她醒了，神色说不出是喜是哀，布满苍老痕迹的双手将一封信交到苏言手上，道：“老朽已至暮年，世间恩怨本应视作浮云流水，但是有三两旧事，仍需善终。”
言罢转身缓缓离去，萧索背影渐行渐远，仿佛要行到渺渺天际，行到人世尽头。
风中传来霍翁吟的一首诗：
“轻烟点小峰，渺渺杳人踪。
雪落会崇山，棠棣当相逢。”
苏言来不及细想，匆匆展开手中的信。
信笺有些陈旧，微微泛着黄，上面的字迹却仍清晰可辨，可见一直被细心保存——
“婉卿芳鉴
吾或醉矣梦矣，非醉非梦卿面岂能现于眼前？敬谢苍天，现卿于吾命，然十载岁月，终成尘梦。自卿去后，吾细数历历过往，凶终隙末，皆非本意。年少意气，悔不当初。卿之子聪慧极矣，形容举止甚似卿，吾当沥血庇之。是以他日黄泉之下，得以坦然相对。
望卿善自珍重，甚思之。
峋”
甚、思之。
苏言的心头被狠狠一击，那些禁忌的、美好的、痛楚的、欣悦的过往早已随风飘散，湮没于数千个日日夜夜，湮没于孤灯旁，凉月下。昔年委诸尘土的话语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在荒冢中茁茁而生。
原来如此，凌峋爱慕傅玄和傅义的母亲慕婉，但慕婉嫁了他人并且生儿育女，他便找到机会将傅义掳来。本意是想报复，没想到年少的傅义长得十分像慕婉。于是凌峋将他抚养长大，千方百计为他治病，乃至将阙夜帮传给了他。
传给了他心上人的小儿子。
苏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立刻找到凌子城！
可当她匆匆走出房间却发现帮内半个人影也无，苏言这才开始惊疑，凌子城为何要将自己迷晕，现在又去了哪里？
她脑中乍然忆起霍翁走时吟诵的诗！
会崇山！
……
会崇山地势极高，是旭城第一高峰，积雪常年不消，此时大雪纷扬，天地一色。
此刻清辉堂和阙夜帮正焦灼地对峙。
傅玄握紧缰绳：“今日我不想伤你一兵一卒，你带他们回去。”
“我给你下战帖不是来找你说闲话的，”凌子城一袭红衣在雪间分外显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傅，玄。”
“傅”字被他咬的很重。
傅玄看着他，涩声道：“你都知道了？”
凌子城似乎是笑了一下：“怎么能不知道呢？被瞒了这十多年，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两下陷入死寂，只能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
突然，不知从何方射出一支暗箭，带起迅疾利风直逼凌子城！
傅玄的呼喊乍响在苍茫天地间：
“傅义！”
饶是凌子城武功高强也很难在这种时候及时躲避暗器偷袭，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白影闪过。
身子被人狠狠一撞的同时，他清晰地听到了暗器刺入皮肉的沉闷声响。
恍如黑夜吞没白昼的刹那。
凌子城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到了怀里那个原本应当安稳睡在房间里，永远也不该到来的人。
暗器刺中要害，苏言虚弱如素纸般不堪一折，白色的衣袍被血浸了大片，宛如一副凄厉泼墨。
大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