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望去，只见程时黑着脸瞪向容潜，而容潜则若无其事地斟酒自饮。
场中陈沚看着落地的箭与破碎的壶勃然大怒。
他虽不成器，但到底出自大长公主府，平日也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何曾这般在众目睽睽下让人打脸过。
先前在桥边赏花时，陈沚便让容潜整得一肚子气，此时若再忍下去只怕要成为京中笑谈。
他不由火从心起，回过身怒视席中众人：
“哪个王八蛋敢给爷捣乱！有种的站出来！”
然而在座众人方才都只顾关注场中投壶，谁也没注意到两支冷箭出自谁手。
大家皆露出一副兴致勃勃瞧好戏的模样。
陈沚想投壶示好，却让人不给面子拦了，拦他的人还不止一个——这般精彩的戏码，比往年多人投一壶的事更让人津津乐道。
有与陈沚一道在场中投壶的人便火上浇油道：
“陈兄，我瞧你择的这壶不好投啊……不若另择一个简单的罢！”
还有人笑着高声询问那是谁家小姐的壶。
女客这边也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吕冬阳等人不由暗自打量程曦，见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便低声问她：
“你可知道是谁丢的箭？”
程曦面不改色地摇着扇子轻笑：
“不知道。”
却显见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罗窈暗猜程曦定然心中有数，不由笑道：
“也好，总比让那人投去了强！”
大家都清楚大长公主府是个什么景况，陈沚又是个不争气闲混度日的。
张子蓁等人便捂了嘴轻笑。
谁知陈沚忽然讥笑一声，走到程时跟前大声道：
“程四，想不到你这妹妹还挺招人的！可惜竟是些藏头藏尾的怂包，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众人的目光立时便齐齐朝程曦看去。
程时的火气蹭地一下就窜了起来。
这厮胆敢肖想小九倒也罢了，多少算是有些眼光……但竟敢这样当众言语轻慢，陈沚莫非当自己是信佛的？
程时已然不是十几岁时那个毛头小子，只知一味武力解决问题，此时动手揍人只会给程曦徒增谈资而已。
他生生压下脾气，睨着陈沚一脸鄙夷，冷笑道：
“瞎么，那何曾是舍妹的壶。”
众人闻言不由又是一愣。
陈沚没想到程时竟会睁眼说瞎话，指着程曦便道：
“我亲眼瞧她放上去的！”
程曦暗忖陈沚这人脑袋当真不好使，他妹妹陈清的县主封号还是因着自己才被褫夺的，他偏还要上赶着凑过来。
但真元大长公主本就是个拎不清的人，也莫怪家里教出的孩子都这副样子。
程曦便端起脸，指着罗窈的壶清声道：
“我选的壶是这一尊，大家方才都是看见的。”
罗窈等人忙配合着为程曦作证，纷纷道是陈沚看岔了。
在场众人面上的神色便有些精彩。
对于程曦等人的话，他们信或不信都无妨，反正谁也不会当真揪着此事计较。
大家此时瞧的是陈沚的好戏——他今日襄王有意，奈何人家不仅瞧不上他，还一众人合起来落他面子，浑然不把大长公主府放在眼里。
偏巧陈沚招惹的，正是当年害得大长公主府让人背后取笑许久的威远侯府。
当真是旧怨未解，又添新仇。
陈沚在众人奚落嘲笑的目光中，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几番变化，终是死死盯着程曦，狞声道：
“好、好！爷今儿就当让狗咬了！咱们且走着瞧！”
说罢狠狠一甩袖子，愤然疾步下楼离去。
众人便哄笑而散。
投壶的继续投壶，喝酒聊天的继续执杯谈笑，仅有几位小姐悄悄议论了一番此事，不过一会也抛之脑后，关注起眼前投壶掷花的热闹来。
容潜看着陈沚的背影，不由微微皱眉。
他不动声色朝程曦望去，见她正与小姊妹坐在一处说话，眉眼弯弯、脸颊浮着淡淡的霞色，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全然没有被方才那事所影响。
容潜不由无奈……她有时也真是心大。
程曦却仿佛察觉到了容潜的目光，忽然朝他望来，一双琉璃眸子里全是盈盈笑意，亮闪闪地直直撞进他眼中。
容潜握着酒杯的指尖不由一紧，杯中酒差点洒出。
场中忽然爆出一阵喝彩，有人连掷八箭进同一壶中，引得众人连连起哄。宴上气氛到了最热处，说笑谈论声高扬，逐渐有少年与少女前后离席下楼去。
留下的人也不再严遵谨守男女之防，有离席坐在一处说笑的，也有几人一同站在窗边聊天的。
程曦忽然与身边人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念心起身下楼去，离去前看了容潜一眼。
容潜微怔。
他目光扫过，见程时让几个武将家的子弟拉去与自家的姊妹们坐在一处说话，而不远处淳明也让几个少年与少女团团围着，却一脸不高兴地瞪着程时那处。
谁也没发现程曦的离开。
容潜起身走到窗旁，只见程曦带着念心站在水阶上，与守着小船的下人说了几句话，又挥了挥手打发人家。
那下人解开其中一艘小船，程曦便带着念心跳上船，念心熟稔地坐在船尾轻轻摇桨，沿着荷风园交错纵横的水道划了出去。
容潜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她，转身带着裴霖下楼去。
水阶旁的这些小船，船身可容六人，本就是临安公主备着供与宴之人泛舟赏花的，另专门派了人伺候划船摇桨。
往年赏花宴也常有人结伴登船，甚至还有过几次孤男寡女单独泛舟的。
只是如程曦这样只独自乘舟还不要船夫的，当真是头一回。
念心一面摇着桨，一面抱怨道：
“……您瞧有哪家的大丫鬟是会摇桨的！”
程曦闻言不由嗤笑——当初在保康县时，每回去祁家湾摸鱼就属念心摇橹撒网玩得最欢。
小船悠悠自石拱桥洞下飘荡而过，随水道拐入另一片亭台水池。
程曦趴在船舷上，伸手玩着湖中清水，看晶莹水珠自指缝间落下，心中不由暗忖——容潜该不会没领会自己的暗示罢？
她刚想着，就听身后水声微动，一道磁润的声音低低笑道：
“你就不怕掉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