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靖打开了手电筒，照着山洞的侧壁。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们都沉默了，齐齐地抬起头。
果然，如他设想的一样，这个山洞里，有郁嗣留下的许多的东西。
害怕沧海桑田一切发生变化，于是郁嗣选择了用最原始的方法，来记录下那些他想要留存下来的那些信息。
字，，密密麻麻地，全是字。不知道那些文字的开头在什么地方，他们努力地辨认着，无数个汉字在林鸣的脑中打着转，拼凑出故事的模样。
郁嗣写得非常详细。从他的生平，到如何遇见了谁，后来发生了什么。
申屠靖心里的想法，比他更复杂。
他专注着看着那些文字，似乎能够透过那些文字，看出那个人曾经是怎样站在这里，一字一句，刻下这些也许几百年后才会有人发现的东西。
只留给未来的他们来发现。
幸运的是，也许正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林鸣才能够发现这个地方，没有让郁嗣的努力白费。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
“我已经不在了。”
“嗯。我忘了……你比我更早离世。所以，没有你的那些光阴，我都在这个地方，安静地刻着这些……”
来怀念已经不在的人。
但好在，他们心中都是有希望的。那个未来也许很远，但是总会到来。
“先拍下来吧。”郁嗣肯定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东西，能够瞬间就把这些东西留存下来。
“……你不觉得很破坏气氛吗？”申屠靖忍不住道。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林鸣笑着说：“哎，我这个当事人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啊……拍下来不好吗？即使不能来荔山，也一样可以看看这些东西怀念……”
申屠靖道：“嗯。能看到这些东西，我已经很高兴了。”
一个人打着光，一个人举着手机，他们很快就拍下了整个山洞的文字。
难以想象郁嗣花了多长的时间，才刻下了整个山洞的文字。
最后，他们终于走到了山洞的最深处。
山洞的最深处，一左一右，分别绘制着两幅画。一幅画，是一个人身着黑色长袍，另一幅，则仙风道骨。
一看就知道，一个是师父，另一个，是申屠靖。
“看来……我的绘画水平还不错嘛。”林鸣挤出笑容，伸出手，抚摸着那张画，“师父倒是一如既往……可惜他没机会看到我的这幅画了。”
“原来……几百年前的你是这个样子的。”他扭头看过去，让申屠靖和那副画站在一起。
虽然时过境迁，衣着发型已有了很大的改变，但在那副画上，他出奇地能看到他的风骨。
“郁嗣真的能够预知吗？”林鸣问。
申屠靖摇了摇头：“不……那种能力，也不能说是预知吧。他确实有天赋，但凡人的天赋怎么可能会这么强大呢？他只是能看到一些碎片而已。但即使是一些碎片，也会损耗一个凡人全部的气血。”
“作为一个凡人……是不能够知天命的，所以逆天而行，郁嗣受到了报应，只能早衰。”申屠靖看着他，道。
“所以……这才是我的死因？”林鸣一愣，问道。
“是的。天命的反噬，并不会简单地让你郁郁而终，而是给了你一种最惨的死法。”他低声道，“这是我在后来的第一世才打听到的。表面上，你是因为触怒了朝中的权贵，才会以凄惨的死法离世。”
申屠靖解释道：“原本这种血脉中带有的诅咒，应该会影响你生生世世……但是你师父……做了一些事。才让后来的你，能够有完整的人生，而不受逆天的能力影响。”
“原来是这样。”林鸣走着走着，又回到了那些文字记录的最开始的地方，“虽然我还是不会想起来，但也许我已经知道了，那个时候的心情。”
林鸣说：“毕竟……那些感觉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申屠靖沉默了一下。
“其实……你的灵魂，现在已经完整了。你真的想不起来吗？”申屠靖幽幽地看着他。
林鸣顿了顿，才问道：“那天，你和师父说的就是这些吗？”
申屠靖点点头：“差不多吧。他还和我说了很多。你的灵魂，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想那些记忆，应该是会慢慢回来的……”
林鸣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戒指，然后轻轻地戴在了手上：“也许吧。”
申屠靖没有注意到，他抚摸着石板上印刻着的文字，念了出来，“昔年……”
昔年，得逢靖，吾生之幸。
那一年，是怎么相遇的呢？
那个时候，郁嗣还很小，他从小就被家里人发现，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他家里的人以为他是邪魔，就把他赶了出去。
郁嗣从此之后，一直乞讨为生。
能够与鬼魂沟通的他，甚至想，也许自己应该去死，反正做鬼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在人间游荡，上顿没下顿的好吧？
大旱的时候，原本能够吃饱肚子的人家都只能挨饿，更别说他这样的街边乞儿了。
于是，他真的想好了，要去死。
然后，他遇到了师父。
师父很是疑惑地看着他，大概觉得这么一个小孩怎么会一心求死呢？
他挣扎着，不顾一切地只想跳进河中一了百了。
师父看着他，突然说：“你知道这条河里有什么吗？你知道你跳进去以后，要经过多久才会死吗？你知道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师父的话说得很重：“你是不是觉得能见到鬼，就以为自己也知道死亡的样子，所以一点也不怕死？觉得自己可有能耐了是不是？”
他惶恐地抬起头看着师父，觉得自己最大的秘密好像被这个陌生人发现了：“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厉害啊。”师父漫不经心地说，“怎么样？我这么厉害，要不要拜我为师呢？”
后来师父是怎么说的呢？
师父说：“我看得出来，你有天赋。你愿意跟我走吗？告诉我，你的天赋是怎么回事。我或许可以教导你，怎么运用你的天赋。而且，我还可以供你吃穿……让你不用再在街上穷困潦倒。怎么样？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吧？”
从小就在街头看尽了别人脸色的他，当然很清楚，这个人说的是不错。可是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听说，现在有些地方，已经会有人食人的事情……
他一不留神竟然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去。
师父大惊失色：“小鬼，你看我这样子，是会吃人的吗？”
确实……不像。
小郁嗣诚实地摇了摇头。这个人看起来很好看，一身白衣服也很干净，应该是个有钱人。
“那不就行了。我答应你，不会骗你，还会好好照顾你的，可以吗？”师父像哄骗小孩一样，让郁嗣跟着自己。
师父的话，打开了他的世界。
他真的跟随那个仙人一般的男子，成了他的入室弟子，开始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样的天赋。
从那一天开始，郁嗣才真正活了。
就连郁嗣，也是师父给他的名字。毕竟一个小乞儿，哪有什么像样的名字呢？
师父一直对他很好，但一直隐瞒着他的能力。
郁嗣不能理解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拥有大能，应该用自己的能力，做些什么。
所以他趁师父修炼的时候，瞒着师父，去找了一些人，想自己做一些事情。
其中……就包括申屠靖。
申屠靖与他，很快相谈甚欢，成了很好的知己。申屠家是当时的风水大家，向整个圈子里，介绍了郁嗣这个人。
郁嗣很快名声大噪。
毕竟他的能力，是货真价实的。虽然他能看到的东西并不多，但却都是关键的部分，帮到了不少人。
郁嗣也很感谢申屠靖，能够带他进入这个圈子。
那个时候，申屠靖对他而言，就好像是哥哥。
可是感情是怎么产生变化的呢？
师父打开了一个世界，可是申屠靖打开了他的心。毕竟师父的世界很简单，直到认识了申屠靖以后，他才发现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不同的色彩。
那么多不同的颜色，原来这才是人间的模样。郁嗣很感谢申屠靖，让他看到了这个人间究竟有多美。
但那个时候，他还没发现自己对申屠靖有什么样的感觉。
故事总是老套的。直到申屠家为申屠靖安排了一桩婚事，郁嗣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但郁嗣并不敢把自己内心隐秘的心思，说出去。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友人有这样的想法呢？
好在，申屠靖竟然拒绝了这门婚事。他松了口气，终于又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继续和申屠靖像朋友一样地相处着。
但师父回来了。
师父回来之后，很快就知道了林鸣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师父很生气。他觉得这些年，郁嗣完全把没有把他说的话听进去。
师父告诉他：“你不能再用你的能力了。”
他警告过的，再这么滥用下去……郁嗣会死得很惨。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郁嗣相信。
可是，那个时候，申屠靖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正因为申屠靖拒绝了那桩婚事，另一家也是一样的大家族，认为申屠靖瞧不起人，于是决心让申屠家受到点教训。
他们准备整治整治申屠靖。但事情闹得有点大。
林鸣觉得，即使自己的能力有极大的副作用，他也必须要试一次。
于是他看到了……申屠靖赴死的画面。
就是这一次最后的尝试，彻底地断送了郁嗣仅存的一点生命。
郁嗣找到申屠靖，和他摊了牌。但即使知道了彼此的心意，他们也有一万个理由不能在一起。
他们都很清楚，两人都将命不久矣，与其求这短暂日子的相爱……不如求一个长久的来世。
郁嗣知道，师父有办法。
所以，他去求了师父。
这么多世……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谁，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师父。
师父为他做了太多。但最后的最后，他甚至没有机会能够好好地感谢师父，就让师父悄悄地离开了。
师父太坏了。他怎么能这样呢？
师父很生气，闭门不见。但郁嗣最清楚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向吃软不吃硬。师父最终还是没能扛住郁嗣的软磨硬泡，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选择了也为他们，逆一次天。师父它请了个这么玄乎的名字，还假意地用别人的名号宣传了出去，但由此至终，只有他们这一对人，用这个方法，瞒过天地。
这十世，也是师父留在人间，让郁嗣的灵魂慢慢地恢复的时间。
于是申屠靖安然地赴了死。他知道有希望，所以并没有太难过。
郁嗣很相信师父。他也知道，属于自己的命数即将到来，在最后的时刻，他选择给自己短暂的一世，留下一些纪念。
好在，他们真的成功了，十世，他们等到了。这才有了这一世的他们，还能够站在这里，一起看几百年前，郁嗣如何在最后的时间，留下了这些点点滴滴。
***
在那些文字的刺激之下，记忆终于开始慢慢地恢复。就好像拼图，一片一片地搭建成型，几天之后，林鸣已经几乎能够想起郁嗣的所有事情。
师父说的话，果然都是对的，他说自己会死，说得没错，说他能够恢复记忆，也说得没错。
林鸣现在知道那一天师父在房间摔的是什么东西了。他摔碎的，是那个装着女鬼魂魄的玻璃瓶，这才放出了属于他的那部分。
但，女鬼的魂魄也被同时放了出来。
也许那个女鬼，还会继续在什么地方为非作歹吧。不过她失去了郁嗣的记忆，应该不会再找上他们了。
这一次，林鸣以为自己要帮一个人找到他的妻子，最后却发现，原来要找的那个人根本就是自己。
***
“那，我们的下一世呢？还会继续在一起吗？”
“下一世，我也一样会找到你。”
“不，下一世，就让我去找你吧。”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