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文件名按照序号排列，从一到百，井然有序。数字后面紧跟着文字描述，这张照片拍摄的是修复工序中的哪个步骤，不用打开，通过文件名就一目了然。
而拍摄的视频里，他每做一步，每修复一点，都会像这两天她跟在身边时那样，一边修复，一边讲解修复过程。
虽然视频中全程只拍了瓶子和手，但他低沉、带着些许疲惫的沙哑隔着耳机，清清楚楚的传递到耳朵，颜小念还是一下子就栽了。
栽在了名为陆庭深的湖水里，无法呼吸，更无法挣扎上岸。
悸动、激动、感动……各种情绪一起在心头剧烈交织翻涌，好像岩浆一样，在她的胸腔里冲撞。直到一只手从旁扯走她的耳机线，她才慢慢从怔然中回过神来。
顾西宸叉着长腿靠在办公桌上，蹙着眉毛像是看病人一样看她：“我说你一个人坐这儿对着电脑干什么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采个访怎么还给你采出毛病来了，没事儿吧？发烧了？”
眼见他的大掌就要伸过来摸她的额头，颜小念立刻偏过头朝后面躲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谁发烧了，我人好好的。”
“好好的你干嘛那副表情？”
话音落下，他皱着张脸摆出一副苦相，没几秒钟又眯着眼睛呵呵傻笑起来，看起来滑稽又夸张。
意识到顾西宸这是在学她，颜小念绷着脸蹙了蹙眉，伸手指了指办公室墙上的时钟：“顾主编，现在是上班时间，您一天日理万机。如果讨论工作的话，我洗耳恭听。如果不讨论的话，那我就不浪费您的时间了。”
“啧”，顾西宸这人猴精，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这话里的意思，当下斜了眼睛睨了她一下：“你这小妮子，不识好歹是吧？主编大人我这是在关心部门员工的身心健康，担心巨大的工作压力，压坏你们这些实习生的小身板。你不感动也就算了，怎么还撵人呢？胆子忒大了吧？你见过有几个实习生敢像你现在这样，跟主编这么说话的。”
“关键是别家主编也没像您这样啊，还巨大的工作压力，我觉得我最大的压力，就是您。”
有一个一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主编，能没有压力吗？
颜小念抿着嘴角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扯回耳机线塞回耳朵，打算继续看陆庭深给她录制的视频。
顾西宸却是随着她的动作也跟着向她的电脑看了过来，一见之下，也惊诧的挑了挑眼尾。
“我说，你这些文件从哪儿来的啊？不会是派什么黑客潜入人家修复师的电脑，从资料库里盗出来的吧？”
“什么啊”，颜小念想翻眼睛：“这是今天采访结束的时候人家给我的。”
“人家？谁？Arthur？”
“嗯。”一提起这个，颜小念就止不住悸动。
“Arthur亲自给你的？”
“不是亲自，是通过别人转交的。不过这个U盘是他的，里面的文件也是他弄的。”
“不会吧”，顾西宸到现在还反应不过来，还有些不相信：“你说着这些文件是Arthur弄的？他不是最近一直在准备博物馆的项目嘛，能抽时间帮韩阿婆修复瓶子已经够让人意外的了，还帮你弄了这么一个门清的文件？到底是他是傻瓜，还是你是傻瓜？”
“主编”，颜小念一听这话，柳眉立时倒竖了起来：“您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顾西宸说完也反应过来了，大手摆了一下，摸着鼻子解释：“我这话没有贬低你们两个的意思啊，我就是想不通。按理来说Arthur现在应该已经忙得团团转了，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帮你弄这些东西呢？视频讲解也就算了，可能他本身修复的时候就喜欢自言自语，单说照片……”
他伸手指了指屏幕：“这加起来都一百多张照片了，这么多，所有的文件名他一一全都重新命名了。这可不是顺手打几个字这么简单，人家百忙中，一张张点开照片看内容，看完了按照内容也又一张张修改名字，这得费多少精力、费多大的功夫啊。我觉得哈……”
顾西宸眯着眼睛，摸着下巴分析：“要不是Arthur，也就是陆先生有很严重的强迫症，要不他就是觉得你傻……”
“……主编。”
“你想啊，他要不是觉得你傻，觉得你看照片看不懂，干嘛挨个给文件重新命名，还写的那么详细？时间多的用不完吗？”
这人的脑回路，颜小念已经无力吐槽。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比较赞同的，那就是陆庭深确实就没必要挨个重新命名。
她不傻，陆庭深也没有强迫症。
但他不仅重命名了，还写的那么详细，这说明什么？
颜小念抿起唇角，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膨胀，胀得很满，满的好像就快要溢出来了。
眼前、电脑里的这些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照片和视频，好像都变成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一样，想让她留下来，一辈子好好珍藏。
顾西宸大概也和她想的差不多，在说完刚才的话之后，转眼定定看着她的电脑屏幕，收起脸上的笑，很正经的说道：“这次的采访多亏了陆先生，不冲别的，就冲他给你弄的这些文件，你也得好好写你的稿子。”
这是当然，如果写不好，不仅对不起记者二字，更对不起陆庭深的这份心。
将这几天所有的笔记、资料全都整理出来，颜小念坐在电脑前开始她调入文物保护部以后的第一篇报道。
一只百年瓷瓶，一双修复师的手，一位八旬老人的心。
从青花缠枝莲纹赏瓶对韩阿婆的意义，到陆庭深如何用他娴熟高超的修复技术，帮老人还原了赏瓶原来的样子。
一切娓娓道来，没有夸张修复师在这次修复过程中的作用，也没有把瓷瓶的价值和意义说得多么重大，只是以记者的视角，将这次事件本身，原原本本的叙写了出来。
以至于顾西宸在看到她这份初稿的时候，着实意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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