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阿姨则在这份惊讶里，慢慢说道：“我是我妈从孤儿院里领养的孩子，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很意外吧？你们不要因为我妈脾气不好，说话不中听，就以为她是什么坏人。其实我妈特别善良，极重感情，一直把我当她的亲生女儿对待不说，对周围的邻居朋友，也都特别的友善。谁家有什么能帮得上的，绝对没有二话。外表强悍、脾气古怪、刀子嘴，实在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一个女人独自生活不容易。很多时候，如果不强硬一点，就有可能被人欺负，尤其我妈……”
她说着，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了一张韩阿婆年轻时候的照片。
“年轻的时候长得特别漂亮。一个漂亮女人身边一直没有男人，打鬼主意、说闲话和找麻烦的人，不用我多说，你们也能猜到会有多少。我妈强硬着强硬着，就变成了习惯。这也是生活所迫，没有办法。好比刚才的事，其实也是因为之前就曾经发生过不少类似这样的事情。砸了碗筷不承认的、吃了饭之后不给钱的、制造各种理由找麻烦、心怀鬼胎的……几十年来，实在太多了。特别今天砸坏的还不是普通的东西，是我妈最珍惜、最珍贵的瓶子，所以我妈才会忍不住，唐突了你们。要不然，以她平时性格，绝对不会这么粗鲁、这么冲动的。”
“当然”，韩阿姨话音一转，歉意的垂了垂眼：“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唐突了你们，就是不对的。你们心里如果不舒服，我代替我妈给你们道歉……”
说着，五十多岁的人，竟真的郑重其事的给他们几个小辈鞠起躬来。
颜小念一眼瞥见，慌了一跳，连忙伸出双手，把人扶了起来。
“韩阿姨，您别这样。阿婆的情况，我们都很理解，您不用给我们道歉，我们受不起。”
刚刚看了韩阿婆年轻时候的照片，尽管只是黑白的，无论是像素还是曝光，都和现在的单反相机拍摄出来的照片没法比。但是依旧能一眼就看出照片上的人，长得有多漂亮。
鹅蛋脸，大眼睛，挺鼻梁……干练之中，透着一丝英气。
就算是放在现在，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想而知在当时有多么的出众。
想到这样一个人，为了年轻时恋人的一句话，一等就是近七十年，无怨无悔。就冲这份情深义重，她也不忍心苛责韩阿婆。
而且，她很清楚的是，对于韩阿婆来说，那只青花缠枝莲纹赏瓶，不只是珍藏多年的宝贝这么简单，还是她几十年来的信仰和精神支柱。
瓶子打碎，从某种程度来说，几乎相当于信仰和精神支柱突然没了。
对老人家的打击和冲击一定特别大，激动之下，做出一些唐突的举动，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颜小念也等过人，也知道等待的滋味有多难受。
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在做什么，还会不会回来，还会不会出现在生命里。
那种焦躁、不安和煎熬，几乎可以毁掉一个人。
她等了六年，等回了陆庭深，韩阿婆却是等了将近七十年，都还没有等到人。
七十年，两万五千多个日日夜夜。
一个青涩少女，熬成了华发苍颜的老妇……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瓶子作为支撑、作为信念，她老人家如何熬得过这么漫长的岁月？
只是……有一点颜小念有些想不通。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皱皱眉，刚要开口，一旁的项琛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替她问了出来。
“韩阿姨，阿婆的故事我们听完了，知道这瓷瓶对她老人家意义重大。可是，有一点我有些不明白。既然这瓶子对阿婆来说这么重要，你们为什么不把它放在家里或者比较安全一点的地方呢？放在店里，一整天都人来人往的，还有小猫跑来跳去，你们应该能想到，会有打碎的可能啊……”
“哎”，韩阿姨闻言，几乎立即皱眉，深深一叹：“我当然也知道这个可能，也提醒过我妈。可我妈说她在店里、尤其是在吧台的时间特别长。放在柜子上，坐在吧台里面，一抬头就能看见。这样，心里常常会觉得有点儿慰藉、有个念想。所以，就由着她那么放了。自搬到这条街，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一直都没出现过什么问题，谁知道今天怎么就这么巧，说摔就摔了呢。”
听见里间到现在还没有止住的哭声，她心里难受，眉宇间拢着一层浓浓的忧愁。
顿了下，有些黯然的说道：“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劝我妈把东西放在家里的。现在……”
她摇摇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但是未尽的话语里，已然透漏出了浓浓的难过、无奈和后悔……
气氛沉闷，就连一直都很开朗的项琛也少有的沉默了起来。
不过，几秒后。视线落在几步外的陶瓷碎片，又转移到颜小念和陆庭深的身上，他忽然想到什么，眼底骤然跃进了一丝亮光。抬手“啪”地一声，在脑门上拍了一下。
“真是！韩阿姨，您看我！光顾着遗憾难过了，都忘了跟您介绍我这位兄弟了！”
他伸手拢上陆庭深的肩膀，把人往身边一揽，对韩阿姨呲牙一笑。
韩阿姨却因为他的举动，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说着瓶子的事儿，突然转移话题了呢？
介绍？介绍什么？
她困惑的皱皱眉，一旁的陆庭深却是在项琛开口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蹙了下眉，将项琛的胳膊打了下去。
“你给我安分一点，不要随便乱讲话。”
“谁随便乱讲了？”
项琛挑了下眉，牛皮糖一样再次将胳膊搭在了陆庭深的肩膀上，朝韩阿姨努了努嘴。
“阿姨，您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吧？”
“知道啊，医生，这还用问吗？咱们都认识好几年了……”
“没错，我是医生，专门负责治病救人的。不过……”项琛声音微微一顿，说出想说的重点：“您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不给人看病的医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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