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妃笑着摆了摆手道
“哎，这有什么，她跟着我，也苦了一辈子了，早早的走了也好。何况，冷宫这边儿的奴才，都是慈宁宫派来的，即便是我死了，也不会传进你的耳朵里去。”
皇太后钮祜禄氏，恨了自己一辈子，她怎么肯轻易的放过自己呢？
郭太妃昂起头来，看了看黑暗的天空，只有几颗零零散散的星子密布在天空上，实在是凄凉之极。
皇后点了点头道
“您若是不舒坦，我这儿有两个伺候的人，有什么事情，也可吩咐。”
郭贵妃看了一眼那两个宫女，心下了然的笑了笑。
那个年纪大点儿的像是皇后的心腹，另一个，还像是个小丫头一样儿，见了自己恨不得吓哭。
“不必这么客气了，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一个人也方便些。”
从去年到现在，早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人的日子。
安安静静地。
前半生多么地明艳奢华，后半生就有多么凄冷寂静。
天下万物，大都是这样的。
因果循环。
皇后点了点头道
“也好，”
她虽然泰然自若的与郭贵妃说着话，神色之间却难掩悲伤难过。
借着零零散散的月光，郭贵妃看得出来，眼前的皇后，实在是个美人儿。
只可惜，红颜却被贬谪到这样的地方儿来了。
郭太妃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可也觉得，自古以来，天家都是帝王无情的地方儿，何况如今的这个皇帝，可是个心比先帝爷还要狠毒许多的人。她虽然泰然自若的与郭贵妃说着话，神色之间却难掩悲伤难过。
借着零零散散的月光，郭贵妃看得出来，眼前的皇后，实在是个美人儿。
只可惜，红颜却被贬谪到这样的地方儿来了。
郭太妃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可也觉得，自古以来，天家都是帝王无情的地方儿，何况如今的这个皇帝，可是个心比先帝爷还要狠毒许多的人。
她囿于冷宫多年，心底里的那点子规矩礼节，早就被消磨的什么也不剩了，只觉得皇后实在让人心生怜悯。
此地阴气很重，比起来皇后住的地方儿，实在是不知道差了多少。
已经是快要接近子时的时辰了，皇后抚了抚变得冰凉的手指，看了看郭太妃的神色，缓缓的开口吩咐玉琈道
“玉琈，你回去取些热的茶水来罢。”
玉琈自然明白了皇后话中的意思，她看了看一旁还在傻乎乎站着的沅灵，弯了弯身子道
“是，奴婢告退。”
言罢就拽了拽沅灵，一起离开了这儿。
沅灵还在什么都不明白，迷迷糊糊的被拉走，她昂起来脑袋看
“姑姑，都这个时候儿了，娘娘怎么还不回来？”
玉琈拽住她小小的身子，笑了笑道
“唉，你就不要管这么多了，快去歇着罢。”
沅灵却似乎并不肯去歇着，她跟着玉琈的身后，就像是一块橡皮糖。
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给吓住了，她是再也不敢一个人去做事情了，尤其是在夜里深深的时候儿，总觉得这边儿有阴森的气息。
何况，郭太妃方才说了，她的婢女，去年年底，就冻死在了这里。
虽然紫禁城里每天都有人伤亡，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身在其中，沅灵年纪还小，也没有见过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有些东西，正是因为没有见过，心底里才觉得害怕的很。
明月如钩，也逐渐的藏匿进了层层叠叠的乌云里头去。
郭太妃看着两个宫女儿离开的背影儿，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道
“这两人能跟着你来这儿，必然也是情分不浅。”
皇后也回身看了一眼，嘴角有一些苦涩
“是，玉琈是我多年的掌事宫女，另一个小丫头，说来也是缘分，原本是皇上派到景仁宫的，谁知道却与我投了缘。”
沅灵是乾隆帝身旁的姑姑教导出来的孩子，还记得她刚刚到了景仁宫的时候儿，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后来还是巧容那个能说会道的嘴巴，才把她带的也活泼了许多。
郭太妃朗然的笑了笑道
“既是亲近的情分，在这儿地方，也就不必拘泥于礼节了，免得劳累。”
能够陪着主子来这地方的奴才，已经不是奴才了，更像是半生跌宕，一路搀扶着走过来的亲人，苦乐都相随。
皇后只是笑了笑道
“是啊。”
礼节这两个字，几乎困住了自己的大半辈子。
身为皇后，要注重礼节，严格要求后宫中人，就连自己的孩子，都在长大后没有过分的亲近了。
而与弘昼，多年的情分，也要因为礼节而生疏许多。
与乾隆帝，要尽心尽责，规劝前朝，后宫。
也是因为这些条条框框的礼节，自己与乾隆帝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一个小小的廊下，连景仁宫的院子半分也不如，皇后却在这里，与郭贵妃闲话了许久，她看着郭氏鬓边已经长出来的华发，心底里也觉得难过。
便还是顿了顿开口道
“去岁得了消息，说是鸢儿在外很好，膝下已有子女，夫妇双全，请您稍稍安心些。”
提起来了荣嘉公主，郭贵妃脸上的神色也端不住了，她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眼睛不可抑制的有些发酸了起来。
“榕鸢这个名字，还是先帝给她取得。”
这一段往事，皇后自然也是知晓的。
先帝与郭贵妃，恩深义重，因贵妃名讳之中有了一个榕字，便为她取了名字，叫榕鸢。
“鸢飞蝶舞喜翩翩，远近随心一线牵。”
先帝也曾情深似海的对着郭贵妃说出来过这样的誓言，只是如今从郭贵妃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在提一件别人的事情一般。
眼睛里依然带着美好的过往。
她好像已经不恨先帝了，又好像是十分的冷淡。
皇后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只是点了点头道
“榕鸢自己记得的，她曾对我说过，是先帝与您情深意重的时候儿取的名字，还说，要给我的女儿也叫这样的名字。”
那一年新后有孕，乾隆万寿。
荣嘉公主进宫贺寿的时候儿，姑嫂二人，在景仁宫里闲话家常。
安静宜然。。。。
只是，后来即便是有了五公主，皇后也因为顾忌乾隆帝，没敢取了这个名字。
郭太妃的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她充满希冀的看了看皇后道
“她记得我？她知道，我是她的额娘么？”
她……她也承认了么？
郭太妃心里一时间激动的说不出话儿来，当年自己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儿，榕鸢才两岁，刚刚会走路不久，拽着自己的裙角，哭了许久许久。
直至自己进了冷宫好几年，夜里还常常会听得到那样的哭声。
时光流逝三十年，恩恩怨怨，她都能够放得下，唯一介怀的，就是没有亲自见过自己的女儿长大。
皇后也是为人母，自然明白郭太妃心里的难过，她点了点头道
“这是自然，您是她的亲生额娘，她不管走到哪儿，都是记得您的。皇贵太妃虽然抚育荣嘉公主长大成人，可是却从来没有隐瞒过她这件事。”
皇后看了看外头高高的城墙，叹了一口气道
“当日榕鸢逃走的时候儿，也是在外头这条甬道上，她说，在这宫中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唯一难过的，就是还没有亲眼见过您。”
她想起来当日的场景，荣嘉公主脸上的欢喜神色，实在是难以掩饰的。
逃离了偌大的紫禁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是每一个后宫女子都心生羡慕的。
因此，即便是皇后为了这件事情被禁足景仁宫，心底里也是觉得值得的。
荣嘉公主的逃走，不仅仅是她的自由自在，更是皇后与郭贵妃，一生的志愿所酬。
郭太妃终于落下了泪来，这一刻，她所有的淡然，坚强，都被摧毁的一切不留。
一个额娘的身份，一个公主生母的身份。
她捂住了嘴巴，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这么多年，她既感激当年托付皇贵太妃的恩顾之情，又觉得自己的女儿，实在是过于懂事儿，居然懂得认下来自己。
当年荣嘉公主逃走的那一夜，自己也在这里坐着，听到了外头人的说话声，自己明白，那是自己的女儿。
她就要离开紫禁城了，这一生，或许再也没有办法与她相见了，可是郭太妃依旧没有出声，她只是伏在了门后，听着女儿的声音。
看着她与皇后，与和亲王，一一话别。
而后，被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给带着离开了这里。
她的话，自己也都听到了。
自己明白当日的一切，才会这般的感念皇后。
恨只恨，冷宫的宫门紧闭，自己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心爱的女儿一眼。
如今得知她平安喜乐，已经是最大的宽慰了。
皇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的，不言不语。
等待着郭太妃平复下来复杂的心情，她才开口道
“榕鸢生的美貌，很像您，皇贵太妃也说过，她的性子也像极了您，敢爱敢恨的，什么都不顾。”
郭太妃带着泪痕，听到了皇后的这句话，无奈的笑了笑道
“像我？像我有什么好的，好在那丫头有你相助，这才逃了出去。”
皇后只是微微笑着，叹了一口气道
“只要她能够安然长大，平安喜乐，娘娘即便不能得见，心底里也是欢喜的，……”
可是自己的女儿，却永远也不能够相见了。
这才是最最锥心之痛。
郭太妃听着皇后的语气暗淡，抬起头来，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眼前女子的面色上仿佛也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面纱。
郭太妃看着桌案上放置着的一盏冷茶。
顿了顿还是开口道
“这些年来，我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外头的事情，你膝下想必也有孩子了罢？该有多大了，应该是比榕鸢省心一些的。”
提起这些事情，仿佛是在月光之下，重新揭开了皇后的伤疤。
事到如今，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
皇后嘴角扯起来一抹苦涩的笑意
“二子一女，只是福薄没能保得住，只留下了一个阿哥，叫永基，过了年，就满十五岁了。”
郭太妃抿了抿嘴唇。
“皇宫里的孩子，又有多少是留得住的呢？就连太后，当年也是经过丧女之痛的。”
世事变迁，皇后再次提起的时候儿，也是淡淡的疼痛，没有当日那股彻骨之痛。
她点了点头道
“我明白的，只是，若是五公主能够安然长大，如今也快到了及笈的岁数儿了，她的性子也活泼极了。”
纵然是时间会冲淡一切，到底，心底里是愤愤不平的。
皇后兀自喃喃着。
却听到郭太妃叹了一口气道
“你是皇后之尊，怎么能来到这种地方儿？我听说，弘历十分钟爱于你。”
虽然是在冷宫之中闭门不出。
当年册立继后的事情，郭太妃也是略知一二的，只知道乾隆帝顶着前朝后宫的压力不顾，执意要册立那拉氏为皇后。
这样深的情谊，如今怎么也能够抛之脑后？
皇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她低垂下头去，摸索着自己的手指，清冷的声音透过月光穿出来
“先帝爷当年，也是十分钟爱您。”
此话一出，郭太妃觉得自己如鲠在喉。
不愧是那拉氏的女人，一句话，就能够让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月光寂静，均匀的洒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只觉得十分清清冷冷。
犹似九天仙子下凡尘。
郭太妃过了好一会儿，才唉了一声道
“你来了此地倒也无妨，只是你那孩子，还是个阿哥，又是大清的嫡子，日后的日子，只怕是艰难的很了。”
郭太妃一向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何况如今的境况，只有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去顾忌的了。
她这番话说的也是没有什么错的。
永基是个男孩儿，又是嫡子，嫡子一直都是担着满宫中人的忌惮和嫉妒的。
不像公主那般安安静静，也不会对任何人的利益构成威胁。
他的皇额娘已经落了势力，那么，其他人的目光，狠毒，就会向刀子一样刺向他。
这个时候儿，又没有人能够安然的护住他，永基的日后如何，谁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