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天地初开,天雷乍现。墓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上书“梁山伯之墓”五个骇人的大字。汤贞跌跪在墓前,身披着的喜服褪作缟素,化身灯光投影雪白的前幕。
滚滚江水、血水,在汤贞身上流过又汩汩流尽。他仰望天空,眼神澄明,无怨无恨,身形摇曳,如风中一片枯叶。
突然间他纵身一跃,坠入江水深陷的墓里。
一时间风雨骤歇,电闪雷鸣也休止了。
交响乐队更换曲谱,《化蝶》变奏缓缓涌入。舞台上江水漫溢,多少江湖儿女,就此湮没不存。
剩一座孤悬的梁氏墓碑,勉力支撑,终还是轰塌在了一片汪洋中。
“现在隔了一段时间,再回头看这部戏。阿贞,乔老师,你们觉得这部戏对你们的生活有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特别是乔贺老师,我听说当初林导找你来演梁山伯,你还不大乐意啊!”
灯光打开了,放映厅开始有观众离场。短暂的休息过后,这里将开始放映乔贺另一部代表作《长安故园》的数字拷贝。周子苑坐在观众席的角落。
“听首都剧团刘团长说,乔贺老师现在是你们剧团的台柱,炙手可热,堪称师『奶』杀手啊——”
“子苑,咱们也走吧。”旁边有人说。
周子苑周围四五位太太已经出了放映厅。有人来迎接,说是知道子苑来了,特地接一同来的小姐太太们去楼上参观。
“这个乔贺,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样,”就听于阿姨说,“看刚才主持人说他师『奶』杀手时他那个表情,太逗了——人林汉臣当年把他捧红了,他还说什么,名和利都是泡沫,都是假的,倒和人家害了他一样。”
“乔贺年轻的时候,就是有点愤世嫉俗的。”辛姐说。
第三幕 泡沫
周子苑不喜欢看戏,对于这种根植于剧场的艺术形式,她一个天生的浮躁『性』子,向来是沉入不进去。
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也许是近来一些演员『自杀』的新闻闹得太过沸沸扬扬。戏一代入现实,再不合格的观众也难免受些情绪影响。
连剧院的工作人员也在放映厅外小声议论,说这做演员的,还是少演这种戏为好。
“我跟你们说,这个问题出在哪,咱们这一代人,给底下的那些小辈儿们太多庇护了!”一个大嗓门在说话,“这就不对,人家咨询师说了,就有问题。”
“于姐课听多了,现在也是老师了。”
“我看现在没几个咨询师比我明白的。”就听于阿姨大笑着说。
“子苑是不是最近也听课去了?”周子苑听得身旁辛姐小声问她。
她点头,问:“辛姐也去过?”
“为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长不大?”于阿姨还在前头高谈阔论,“因为‘上一代人留下的巨大财富,可以解决他们生活中遇到的所有困境。’遇不到困难,你叫他怎么长大嘛。”
“主要还是缺乏正确的引导。”另一位太太说。
“没错,”于阿姨说,“蕙兰当年就不听我的。”
周子苑闻言,抬头看过去。
“蕙兰那是疼孩子。”有太太说着,回头,朝周子苑笑望了一眼。
于阿姨却不客气。
“我跟你们说,子轲小时候那会儿,可还挺优秀的,”于阿姨突然回头,“子苑,是不是!”
周子苑一愣,众目睽睽,她只有笑。
“有一年考个双百,”于阿姨自顾自说,“把蕙兰两口子高兴的。学校叫开家长会,小朱都请了假要去了,他可每学期都去。结果那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周世友从外地回来,还是专程回来的,哎哟,亲自去,不让小朱替。”
耳边有个声音在笑,周子苑听着是辛姐。她和辛姐认识没几天,辛姐对她已经像家人般亲切。
“结果等上了中学,谁知道就白搭了!”于阿姨说,“动不动就翘课,逃学,不去考试。”
辛姐在周子苑身边说话了。她是个名演员出身,话说出来温婉动听,吐字清晰,很有底气:“年少轻狂,叛逆。”
她在为子轲说话。
“叛逆什么啊,”于阿姨一摆手,“就是爱玩!蕙兰那时候又不长心眼,儿子淘,她还舍不得说句重话,”于阿姨说着,摇头,“看现在,想管也管不了了。扔下子苑自己,当爹当妈的管不了,做姐姐的跑去跟咨询师听课,有什么用,弟弟能当儿子管吗?”
周子苑没说出话。
拐角处有脚步声过来,自报身份是嘉兰剧院朱塞朱经理的秘书。他称朱经理刚刚突有急事,过不来,知道几位贵客来看乔贺老师的周末戏剧展,还要上楼参观,特意把他叫来。
工作人员从走廊尽头拿着钥匙,一路小跑,为众人打开了那个房间。
“里面的花是今早刚换的,”那位工作人员说,“应着这个季节。”
于阿姨四处打量:“小朱还真是有心了。”
“朱经理说穆老板别的不喜欢,就爱这些花草的,爱在自家看戏,”工作人员笑道,又问,“于老板看着怎么样?”
辛姐小声问周子苑:“你妈妈这屋子,你常来?”
周子苑说,她很少过来:“妈妈很多贵重东西,小时候不许我们碰。”
于阿姨问工作人员:“外面的沙发怎么没了,都搬走了?”
工作人员殷勤道:“是,这一层现在不开放了,演员化妆间都挪到楼下,就把外面沙发也搬下去了。”
于阿姨突然回头找周子苑。
“子苑,我这快多少年没来了,”于阿姨说,所有人都看她,“我记得我年轻时候,子苑也就这么高吧,”她在自己腰间一比划,“蕙兰,带着她,还有子轲,哎哟!子轲那时候更小,一丁点大,来我化妆间串门。”
众人都有兴致,听她讲。
“子苑那小时候就漂亮,长得水灵灵的,见人就叫阿姨,那么乖。子轲呢,”于阿姨一板自己的脸,“从小就这样的脸看大人,还不爱进我们化妆间,那小爷爷,怎么哄就是不肯进来!”
周子苑笑道:“子轲看见大人,有时候害羞。”
“谁知道他是不是害羞啊,反正他不爱搭理我!”太太们都围着听,于阿姨戏瘾上来,还委屈上了,“小朱那时候就过来,左哄他右哄他,子轲啊,听话,小叔带你去办公室玩小汽车,”于阿姨随即又耷拉下脸来,“子轲就这样的表情,也不看小朱,不看我们!爬到我那化妆间门口的长椅子上——他那时候小啊,坐上去鞋都沾不着地,说就要坐门口,等他妈妈出去。”
一阵哄笑声。
“小朱给『逼』得没法子,跑去办公室拿玩具,过来门口专门陪他玩,”于阿姨绘声绘『色』,说着一指门外,“然后等她们娘仨下回再来,门口那些长椅子就都叫他们嘉兰的人给换成软沙发了,就给那小祖宗预备的。”
周子苑『插』话说:“朱叔叔那时候常跑去我家偷拿玩具。”
于阿姨笑了,拍掌:“对,小朱买那些小汽车,子轲是来一回拿走一个。没过多久,全叫他拿家里去了。”笑声中,于阿姨往房间更深处走,只听她说:“那小汽车可不便宜,一个啊,顶我们当时半个月演出费了。蕙兰还专门打电话,叫小朱可别再买了,趁子轲上幼儿园,赶紧回家拿吧!”
“可惜朱经理今天不在,不然我要当面问问他了。认识这么长时间,还没听他说过这么以前的事。之前跟他打听,他不是说想不起来就是不知道的,就装!”
“朱经理那个人,成天笑眯眯的,嘴巴死紧,他才不和你说这些闲话。”
周子苑陪几位在屋里逛,太太们赏玩她母亲留下来的物什,兼对她问东问西。周子苑不是模棱两可,就是干脆答不上来。对于自己的母亲周穆蕙兰,她了解得兴许还不如于阿姨更详细,更真实。
于阿姨是周子苑母亲的旧相识了,闺中密友,可周子苑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周穆蕙兰是个爱交际的『性』格,从周子苑有记忆时起,家里来来往往,各种叔叔阿姨,每天都不一样,每个都是妈妈的朋友,让年幼的周子苑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记住这个,常常就忘了那个。
“子苑怎么把叔叔忘了。”
“哎哟,丫头,不记得我啦?我是你范阿姨,看,阿姨给你买的礼物。”
那么多的姓氏,那么多的人,她对每个人都笑,但她分不清谁是谁。
她也问过家里人,妈妈以前怎么交这么多朋友,她都是在哪儿认识的。
吉叔说,你妈妈朋友多,真心的少:“你妈妈这个人,不大在乎。”
这会儿,周子苑从几位太太中回头,她看见于阿姨正向身边人演示一个钟摆的玩法。这间屋子,无论是四壁摆放的旧家具,还是柜子里藏的奇珍物件、稀罕玩意,于阿姨都比周子苑更加熟悉。
周子苑在盥洗室补妆的时候,单独遇到了她。
四下里没别人,周子苑主动称呼她,于阿姨。
“今天我过来呢,主要是想看你跟小朱,”于阿姨把手洗了,对周子苑说,这会儿她声音倒是不大了,“结果,嗨,那么多年没见了,我这好不容易回国一趟,这个朱塞还不在,叫人生气。”
周子苑笑了:“朱叔叔最近是忙。”
见于阿姨佯装生气,周子苑说,听吉叔说,朱叔叔最近因为太忙,一直掉头发,把朱叔叔心烦得,也没时间去看医生,打了好几通电话问吉叔有没有什么防掉发的食膳秘方。
于阿姨一听“掉发”二字,抚掌大笑:“这个朱塞,爱发如命的,就爱惜他那个小揪揪。行了,我原谅他了。”
两人一同出了盥洗室。
于阿姨握了周子苑的手,说:“你妈妈走了,扔下这么大摊子,还让你这么回来。丫头,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周子苑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前后没有其他人。她说:“挺好的。”
“其实在国外再念几年书也没什么,”于阿姨说,“你有自己的想法,阿姨也支持你。但既然在国内也不开心,国外也不开心。那还不如回家,是不是。”
周子苑点头了。
“你爸现在年纪也大了,『性』格也不像从前。小朱电话里和我说,你家老爷子现在离了你都吃不下饭。”
周子苑笑着点头。
于阿姨也笑。
“都是这样,”于阿姨声音放轻了,柔声细气,“年轻的时候对家庭对家人没什么感觉,越老就越眷恋了,就变成小孩儿了,”于阿姨说着说着又笑,她一脸富态,眼角眉梢都是笑纹路,“就想要儿女陪着,还得哄着!”
就是辛苦你一点。于阿姨说。
周子苑忙摇头:“不辛苦。”
“子轲那边……你也不用太着急了,”于阿姨又说,拍了周子苑的手背,“家庭嘛,人和人聚到一起,交流,碰撞,难免有各种问题。”她想了想:“你们家办公室那边,可能也是考虑子轲这个年纪……他去年毕业了是吧?”
周子苑说:“今年。”
又说:“去年……学分不够,我爸坚持要子轲自己去……”
“怪不得。”于阿姨接过话来。
“按说早该考虑下一步怎么走了,大学毕业了,可没机会再让他这么胡闹了。”于阿姨冷声道。
周子苑面『露』窘『色』。于阿姨说:“我看他也不像个继续念书的样儿。”
周子苑说:“还不知道子轲自己是什么想法。”
“不管什么想法,他是你家里的独子,那么多人看着,太不像话可不行。”于阿姨说。
周子苑没言语。
“听小朱说,你爸到现在也没有找别的经理人的意思,”于阿姨压低了声音,“这种情况,你家其他亲戚难免紧张。办公室那些人找你去听课,八成也是没办法。”
周子苑犹豫了会儿:“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于阿姨失笑,“你还是小丫头呢。”
周子苑想了想:“我最近想……多准备一下,”她低头说,“等找机会和子轲见一面,用个正确的方式,和他多沟通沟通。”
“你弟弟还是成天见不着人?”
周子苑忙说:“他那边工作也挺忙的……”
于阿姨“啧”了一声:“你怎么还替他说话呢?”
“你爸吧,随你爷爷。『性』格不好,活一辈子就不会说句好话。他刚和蕙兰好上那会儿,我跟他吵架!你知道吧,别人不敢和他吵,我和他吵!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
于阿姨说着,周子苑光笑。
“当时就觉得他对你妈妈不行,不好。但等认识接触久了,知道你爸本质上是个好的。是个踏实肯干的男人,就是忙一点。不然蕙兰当初也不会看上他,”于阿姨说着,一皱眉,“可这血脉传到你们这代,传到你弟弟这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说你弟弟到底随谁啊?”
“妈妈说随我外公。”
“瞎说,你外公是那样人吗。”
“我爸也觉得不像,”周子苑忍着笑,“爸说子轲谁也不随,谁也不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投来我们家的。”
窗外透出夕阳的斜影。
几位太太们还在那房间里参观,迟迟不出来。于阿姨打算走了。
周子苑想去叫其他太太们出来。于阿姨赶紧摆手,戴了手套:“她们出来了,我就走不了了。”
周子苑看她。
于阿姨收拾停当了,在个要走的当口,她和周子苑贴耳说了一句。
“那些人,你多留个心眼,”她一顿,“特别是那个辛姐,和你挺亲热的。”
她声音极轻微。周子苑一时当是听错了。她看了于阿姨。
可于阿姨没说更多,仿佛刚刚只是两句无心之语。她这回是真要走了,又当着旁人和周子苑大嗓门委屈起来:“我啊,也就是来看看你,你有心,丫头!换了子轲那臭小子,我估计他早把我忘了!见了面也肯定想不起有我这么个阿姨了!”
周子苑站在嘉兰剧院门口,和下楼来的太太们一一道别。朱经理的秘书陪在身旁,问:“子苑,要不要派个车。”
周子苑说她接下来还有约。落日余晖中,她望见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对过。司机下来,开门请一位女士进去。那女士把手包给了身边人,在车外朝周子苑挥了挥手。
周子苑一愣,也笑着对她招手。
“傅太太今儿穿的这身漂亮。”就听朱经理的秘书赞叹道。
“辛姐爱穿牡丹。”周子苑说。
“是,反反复复就这么一种花,想一直穿得好看,少不得费心思。”
下午五点,周子苑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她说晚上先不回去吃饭了,让吉叔陪爸爸吃一点。“我吃完饭就回去。”
她电话正讲着,餐厅包厢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留着头齐耳短发,一身是汗风风火火地进来。周子苑挂了电话站起来迎接她。
“原来你真是汤贞老师的歌『迷』啊,”温心睁大了眼睛,哭笑不得道,“我、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呢。你和我说你专门来就为了看《梁祝》……说实话,现在哪还有歌『迷』为了汤贞老师来看啊,我真替汤贞老师高兴!”
*
“汤贞老师,他当然对我很好的,”菜上来了,周子苑没动筷子,听温心讲,“他对每个人都好的。”
“最早的时候,那时我刚来这里,艺考没考好,又不想回家,就去亚星娱乐实习,”温心托着下巴,回忆道,“我们那一组,只有我分到汤贞老师身边去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羡慕我!”
周子苑直笑。
“当时觉得,哇塞,每天24小时,和汤贞在一起!也太酷了,我怎么这么幸运!”温心夸张道,她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和周子苑比划,“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汤贞老师是全中国,甚至全亚洲,最红最红的明星,大大大明星!我刚来参加艺考的时候,感觉一下火车,全首都火车站,那么大!铺满了汤贞老师的广告!”
她努力渲染那个画面:“我从车站坐地铁,一出嘉兰天地地铁站,又全都是汤贞老师的大幅代言!那么高一张,有两三层楼高,我仰着头去看,根本看不到顶。”
周子苑边听边笑。
“当时只觉得哇大城市,广告都这么大的……”温心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你和汤贞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对你很好吗?”周子苑关切道。
温心点头。
“你知道我第一次在公司见他的时候,”温心说,“当时我们一群实习生在听领导讲话,还有些合作公司的同事、领导一起上课,”她手比划着,“汤贞老师从门外面进来,当时整个会议厅一下子就安静了。”
温心说到这,眼睛都亮:“鸦雀无声,好像被按下了静音一样!”
“当时我周围,无论是我们同届的实习生还是合作公司的同事领导,大家忽然就全都哑掉了。直到汤贞老师走了——当时他是代表公司过来看我们的嘛,”温心说,“直到他走了,我们这一大群人才反应过来,哦!刚才那是汤贞来了,是汤贞本人啊!”
“比广告牌,比电视机,比什么电影荧幕上还要好看十倍,一百倍,”温心兴奋道,她说得天花『乱』坠,“他真人往那里一站,我们根本没办法忍着不去看他!”
周子苑点头:“然后你就成为他的助理了?”
温心听她一问,反应过来:“哦对。”
“我一开始以为是这样,”温心拿了筷子,开始夹菜,“但他嫌我年纪小,让我去上学。”
周子苑一愣:“上学?”
“当时公司给他一个很大的团队,有化妆师啊宣传啊,助理也有五六位,”温心解释道,“除我以外还有一个男生,我们俩年纪是最小的。”
周子苑说:“你们就都去上学了?”
“也不是上学,我们和公司有合同的,只能周末或下班时间去念书。类似一个辅导班,通过考试可以拿一个文凭。”
周子苑听着,点头,她好像在考虑什么。“那他挺照顾你们的。”
“现在知道是照顾,当时觉得大家都工作,为什么我们要去上学,”温心说,“当时只想先积累一点工作经验。”
“他在工作上对你们怎么样?”周子苑又打听道。
“工作上,很好啊。”
“他不太生气的,”温心说,“如果是业务很熟练的前辈犯了不该犯的错误,他会说两句,工作上他要求挺高的。但像我这种新来的,有时候闯了祸,他就让别人教我去弥补……”
说到这,她顿了顿。
“汤贞老师自己其实也是外地人。”温心突然说,看向周子苑。
周子苑说:“我知道,他是香城人。”
“像你,可能不太理解我们这种,”温心说,她刚吃了几口菜,这会儿又把筷子放下了,她抬起眼睛,认真对周子苑说,“汤贞老师他当时,应该是知道我特别想留下的。”
周子苑看她。
温心突然皱了皱眉头,她嘴角一撇,伸出手『摸』了『摸』额头。
“我,”温心一顿,“反正……”她声音都变了,好像很为难,“我不知道怎么说啦,他真的对我,对我特别好。”
周子苑坐到了温心身边。她想听更多关于汤贞的事,汤贞的好,汤贞的坏,汤贞对周围的人怎么样,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心说,以前的时候,他们去亚星娱乐面试实习,是绝对不能提汤贞半个字的:“为他去的粉丝特别多,提他的话第一轮面试就会被刷下去。”
同事们来自五湖四海,大家都想留在这座城市,但是机会很少。
“汤贞老师和我说,公司就像候鸟的巢,”温心看着周子苑,“他说既然来了,就安安心心留下,也不用再担心什么。有事情可以找他,找郭姐,公司都会帮我们解决。在这个城市我肯定有地方能待。”
“对很多人来说,”温心想了想,“汤贞,就是明星嘛……红着也好,过气了也好……”她看了周子苑,“但是对我来说……”
周子苑看她。
温心说:“对我来说,汤贞老师身边,才真正是候鸟的巢。”
夜晚的嘉兰天地广场,游人如织,灯火通明。
温心边下扶梯,边同周子苑讲汤贞的近况。她说汤贞老师最近休息不大好,夜里总是醒,后背疼,今天直到温心出门前才睡深沉了:“还有一个助理在家里看着他,我这才出来了。”
周子苑点头。
“我啊,回去就去告诉他,”温心又恢复了来时风风火火兴高采烈的样子,“汤贞老师要是知道现在还有人为了他去剧院看戏,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等他好上一点啊,我再介绍你们俩见——”
说到这里,温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看了周子苑,话戛然而止。
周子苑刚才在笑,这会儿问,怎么了。
温心眼神闪烁了,她出了嘉兰天地东塔的门,挠挠头。
东塔门外,夏夜的广场上,大批的来往顾客在喷泉边聚集,或站或坐。有年轻人聚在一处,抬头朝塔身上面看。她们伸手指向空中,口中议论着,那张广告牌,就是周子轲的腕表广告。
周子轲。kaiser 的队长。嘉兰天地老板周世友的儿子。
温心在周子苑身边,也跟着向上抬头。
嘉兰东塔隐藏在墨『色』中。这巨大的建筑,山一样沉默,伫立在夜里,只有塔身上挂着的一张方形装饰牌,对人们『露』出了一些罕有的流动的光晕。
装饰牌上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影像。
他独自坐在一个灰『色』调里,身材颀长,肩膀宽阔。他穿了件白『色』衬衫,两条背带束过肩膀,勾勒出一个钢笔『插』画似的黑白分明的形象。衬衫袖口平整,贴着他的手腕,『露』出里面半截腕表的轮廓。他几撮头发垂下来,一双眼睛没感情,俯视着下方。
温心站在“他”的视线里。仰头看了一会儿。
周子苑突然说:“我有些在这里工作的朋友,说早晨上班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你。”
温心回神,她脸上突然『露』出些窘迫。
周子苑问:“温心,你最近见过子轲吗?”
温心忙摇头。
周子苑一直把温心送到嘉兰天地地铁站的入口。分别时温心用细小的声音问,你是真的喜欢汤贞老师吧。
周子苑说,当然。
温心从包里拿了地铁卡,进了电梯,挥手和周子苑道别。
周子苑说:“温心,你,还有汤贞老师,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记得和我联系。”
“我现在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周子苑听到温心说,电梯门还没关上,温心笑着看她,“我挺好的,只要汤贞老师过得好,我就好了。你一定要继续喜欢汤贞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