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头发。”
“怎么？”柏云察扯下一小缕发咎，原本的青丝已然变成了华发。
秦筝也拔了根自己的头发查看，发现并没有变化，可是她心中却没有松下来。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衰老，这种衰老不是只外表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人为什么要修炼？修炼随时有殒命的危险，就算次次逃过，总还是会有人卡在某道关卡上过不去。就算过去了，那也只是换了个地方，开始周而复始的修炼，一生都在重复修炼这件事，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人，为什么要修炼？
秦筝竟有一种看破一切，想要就此结束这重复重复有重复的修炼生活，她想将自己的一切留在这里，包括她自己。
秦筝知道这是因为生命本源在流失，这个界面的祭坛也在影响着她的神魂，让她心甘情愿的贡献出自己的一切，甘愿成为这里的祭品。
“我吃过固颜丹，”秦筝说道。
她和柏云察的生命本源都在流失，但她由于吃过固颜丹，所以人并没有变老，只是从内心生出一种孤寂无力感。
柏云察一头白发，面相也从少年郎变成了一个中年大叔，虽然面色仍是白皙，却难掩脸上沟壑丛生。
“我想我们不能再这么待下去了，就算是找到的是死路，也好过在这里被驯服慢慢成为祭品。”柏云察道，他的声音已经能听得出来一丝老态。
秦筝点头表示同意，道，“我们必须走，不然再带一会，我怕我会不再想走，从而接受这一切，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那我和你们一起走，”紫烟插进来答道。
“不行，你不能走。”秦筝道。
“为什么？”紫烟温和的问道，她刚听秦筝说的话的一瞬间是愤怒的，可当她瞪着秦筝的时候却讨厌不起来，说出的话也不由自主的轻声细语。
“不是我们不肯带你走，而是你根本走不了，”秦筝停下来看着紫烟，又道，“你没发现你已经是这里的一部分了吗？你的生命本源没有再流失，因为你已经没有生命本源了，你早就是这里的祭品了。”
秦筝的话一字一句说的很重，紫烟一直摇头不敢置信，眼中蓄满了泪水，慢慢地滴落下来，嘴里一直重复说着，“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是祭品，那我怎么现在还有意识？不可能，我不可能是祭品，一定是你搞错了。”
“我想，青龙泪是将你的眼泪变异了，你的眼泪是你幻术的起始，变异后你的幻术足以以假乱真。你在最后一点生命本源流失，神魂散去滋养这里，可是却仍有一抹执念留下，你的执念化成眼泪滴落进了青龙池里。直至十年前，你的执念在青龙池里终于凝聚出一具魂魄，你便用眼泪将自己幻化成原来的样子，可惜，这一切实在是太过真实，你将这一切当做是真的。你以为你还活着，你以为你到这里还没多久，你以为……”
柏云察边说边观察紫烟的神色，见她捂着头反复问自己这是不是是真的，他觉得再加一把火，又道，
“不过这些都是你以为罢了，紫烟，你死了，你已经死了千万年了，青伶都早已经进阶七阶了！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眼泪中的幻术幻化出来的而已。骗了自己那么久，你该清醒了！紫烟，你真的已经死了！”
“不！”紫烟痛苦的大喊了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翻滚起来，原本的紫衣美貌女子已经变成了一只一只青色的狐狸，只有她的眼眸仍是紫色。
没过多久，青色的狐狸慢慢变得透明，成为一个魂体。
秦筝和柏云察对视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
紫烟从刚开始的崩溃到现在接受这个事实，在秦筝和柏云察看来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可是她觉得自己仿佛重新经历了一辈子。从刚出生，与青伶争夺资源，到进阶四阶，出青狐部落游历，再是给小水相处的日子……到最后，她终于想起来了，她死了，死在了五千年前。
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伏在她最尊敬的龙神大人的身边，留下最后一滴泪后，然后就死了。
她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了一滴泪，那滴泪包裹着她所有的不甘和执念。
正是由于执恋太深，她醒来后幻化了肉身，还将自己幻化一个女子，因为她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幻形。
她见过的女子不多，其中她最满意的就是小水，因为小水就像个真正的闺秀小姐，和她在话本里看过的和书生谈情说爱的小姐一样，于是她便将自己幻化成了小水的模样。
她选择将一切都忘记，忘记自己不过是只还不能幻形的狐狸，忘记小水的模样，将自己现在的模样当做真正的自己，甚至忘记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五千年前……
紫烟变成青狐魂体后，一双紫眸怔怔的盯着青龙的方向不再说话。
柏云察朝着秦筝点点头，秦筝会意，她蹲下身来，视线与紫烟平齐，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我可以带你出去，你要不要跟我走？”
紫烟没有焦点的眼神瞬间汇聚，死死地盯着秦筝，叫了两声。
可惜秦筝听不懂，她和柏云察让紫烟明白自己是死了后，她便恢复成最原本的样子，她口吐人言也是她自己幻化出来的。
秦筝只好道，“如果你愿意，你就眨眨眼睛。”
说完，她便见紫烟的眼睛疯狂的眨了起来。
秦筝又道，“不过，这都要你付出代价，你愿意吗？愿意你就眨眨眼睛。”
这次紫烟思考了久一会，然后才眨眼睛。
见此，秦筝继续道，“你只是抹残魂，你的肉身以及其他的魂魄都已经献祭给这个界面了，你的一切都在这里，如果你想出去，我必须帮你洗魂，洗去这里的印记。若是洗魂的话，我必须成为你的主人。”
紫烟没有叫，也没有眨眼睛，她仿佛想起了另一个想当她主人的叫小水的女子，然后又想起了一张女子的面貌，似乎是自己最喜爱的那种柔情似水，那是小水的样子吗？那是自己的样子吗？
见紫烟良久都没说话，柏云察道了一声，“她不会害你的，我也不会害你的。”
这句话将紫烟的思绪拉回，她看着柏云察，似乎他的话有股魔力，自己不由自主的便想相信。
最终她点点头，秦筝将早已取出来的梦魂瓶打开放在她身前，说了一句，“你自己进去吧。”
紫烟化作一缕紫烟钻进了梦魂瓶中，秦筝和柏云察相视一笑。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她已经死了的？单凭青伶？”柏云察问道。
“是啊，”秦筝点点头回答，其实不是的，她不仅仅是从青伶那里觉得不对的，还有她在喝青龙泪的一瞬间撇了紫烟一眼，就是那一眼，让她看到了一只青色的狐狸。
青龙泪在那一瞬间加深了她天生阵感的敏锐度，于是她看破了紫烟将自己都骗过去的幻术。
只不过这一切，没有和柏云察说的必要，无关信任的问题，她只是不想多此一举罢了。
紫烟虽然没有与秦筝结下什么契约，但是她自愿进了梦魂瓶，与之建立了联系，便与秦筝的契约兽没什么区别了，虽然她只是魂体。
秦筝拾起梦魂瓶，默念咒语，将紫烟放了出来。
“给我一滴忘川水，”秦筝对着柏云察道。
柏云察依言递给她一滴忘川水，秦筝用灵力包裹着这滴忘川水，滴在紫烟身上。
肉眼可见的她身上泛起白烟，待洗净魂魄后，秦筝将她抱了起来，塞给她一件魂器，是从梦婆那得来的骨笛。
骨笛可以操纵魂魄，也可以迷乱修士的心神，导致出现幻觉，秦筝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东西交给紫烟再好不过了。
见紫烟的爪子抓着骨笛，秦筝对着她道，“此乃骨笛，可以御魂和乱神，以后，你就在我的梦魂瓶中当个霸主吧，里面的万千魂魄都是你的手下。”
“我不想呆在瓶子里，我想在外面看看。”紫烟和秦筝建立了心神联系，所以此时紫烟能通过传音和秦筝交流。
“可是你是魂体，出来久了会被灼伤的，乖，带我日后找到适合的东西，我亲自为你做一副身躯。”秦筝抚摸着紫烟的狐狸毛，笑着对她说。
怎奈紫烟这厮丝毫不领情，她传音道，“我不要你亲自做的，我要他做。”
她一只爪子拿着骨笛另一只爪子指着柏云察，柏云察听不到两人的对话，见紫烟指着他，有些疑惑的问道，“何事？”
“无事？”秦筝答。
柏云察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和她说了吗？”
秦筝摇头，对他道，“你和她说吧，她比较相信你。”
“紫烟，我们现在需要你，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不起来了，但是这些事对我们来说可能是很重要的线索，所以，我们想借阅你的记忆。”柏云察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不过你放心，让秦筝借阅你的记忆，你们有心神联系，不会伤到你的。”
他快速的讲完，然后认真的看着紫烟，起先听紫烟说起她的上一任主人小水，似乎这个小水就是来找周天龙魂祭的，或许她知道写什么，并且还在紫烟面前说过，紫烟没有记住。
想要借阅人的记忆，其一是搜魂术，可是搜魂术极其阴邪，乃禁术，施此术的人会遭到反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建立稳固的附属关系，譬如修士之间的傀儡契约，修士与灵兽之间的主仆契约。
只有一方是另一方的附属物，附属的那一方的记忆便能被被附属的一方解约。
秦筝和柏云察传音，告诉他紫烟已经死了的时候，柏云察当机立断的提出了这个办法，所以他才会费大番口舌来打破紫烟自己制造的幻想，再给她一丝希望，他相信紫烟一定会牢牢抓住的。
然后，事情便会朝他预料的发展。
秦筝望着每过多长时间就已经鹤发鸡皮的柏云察老爷爷，庆幸的摇了摇头，幸好她吃了固颜丹。
秦筝抬起已经有些无力的手，她知道这是正在衰老的征兆，她不敢在耽误时间，握着紫烟的头便开始借阅她的记忆。
她自出生到进阶四阶的两千多年时间里，大多都是和青伶在明争暗斗，秦筝直接跳过，到她与小水相遇的时候，她们相处一点一滴还有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敢放过，她将每一句话都复述出来，柏云察则在一旁记录。
终于，到了紫烟记忆中小水说的最后一句话，“找到祭祀品。”
然后这个与紫烟有这同样面貌的女子，微笑且从容的被卷入水涡中，没过多久紫烟与她的心神便断了，这表示着小水已然陨落了。
然后紫烟便掉落到了这里，她看见了她尊敬的龙神大人，无意中喝了青龙泪，修为从筑基初期到了筑基初期巅峰，眼泪也发生了变异。
她的眼泪能变幻出一个完全分不出真假的世界，将人困在里面。
一个月后，她伏在青龙的身前死去，滴落下一滴泪水……
这些记忆有大部分都被紫烟封存了，就像是装进了一个小盒子里一样，虽然存在，却隐藏了起来。
被借阅完记忆的紫烟精神有些疲乏，秦筝将她收进梦魂瓶中，对着柏云察问道，“怎么样，有线索吗？紫烟的记忆力她到这里后一个月之后便死去了，我们的寿命比她短那么多，不过两人，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办法！”
柏云察一句一句的看着他记录下来的字，不敢漏掉分毫，没字每句都仔细斟酌揣摩，额头上的汗水由于皮肤皱起来的原因，都沉积在上面，等到一定数量才全往下面滴落。
“龙道？”柏云察低声说了两个字。
秦筝没太听清楚，问道，“什么道？”
“走，我们进青龙的躯体里面去！”
柏云察没解释，拉着秦筝往青龙首尾相接的地方走去，秦筝明白到他的意思后，嫌他走的太慢，反过手抓住他，御起惊鸿游云飞快掠至龙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