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一舟眸子闪了闪，抬眼往旁边看了一眼，飞白纷纷扬扬落下，将整个山中的树木都覆盖成了一片莹白，但这莹白又非纯粹的白，里面还透着点点的绿……还真是个好地方。
展一舟垂眸轻笑。
“少爷，晌午快到了。”
有穿着厚厚冬衣的小童匆匆跑进亭子，脑袋上戴了一顶毡帽，上面缀满了尚未来得及融化的细雪，随着小童的跑动，细雪纷纷扬扬落下，或飘到小童肩头或落在小童脸上化成雪水，惹得小童的脸更加红扑扑的。
宋元粟闻言抬眼看了一下白茫茫的天，略有些颓败的叹口气，嘀咕道：“这个鬼天气，雪景倒是美，就是忒不方便了些。车马不让通行也就罢了，现在竟连看个时辰都瞧不大准了。”
“展大，晌午了，我要去一趟醉春楼，你去不去？”
宋元粟站起身来，垂眼看着仍旧端坐在石凳上的展一舟问道。
“醉春楼？你去那里做什么？”
展一舟微楞，显然不明白宋元粟为何好端端的忽然要去那里。
“当然是吃饭呀。”宋元粟眨眨眼，“这个时候正好是饭点，我陪着你一大早就跑到这荒郊野外来，连早食都没顾上吃，现在肚子都咕咕叫唤了，定是要去好好吃上一顿才算啊。”
是这个理由吗？
他怎么瞧着这么不像呢？
展一舟不说话，继续抬眼注视着宋元粟。
约莫过了一刻钟，宋元粟败下阵来。
他委实承受不住展大这样的目光……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其实是我的一个忘年好友近日要带着女儿来京城长住了，我答应了他到京城来的那一天，要在醉春楼摆宴替他接风洗尘。”
展一舟还是看着他，眸中意思明显：这人不是还没到，你为什么要这个时辰去？
“我刚得到消息，他们已经到京城地界儿了，我得赶紧去醉春楼预定一间二楼靠窗的包间，不然回头就赶不上了。而且去都去了，总不能只是去订个包间吧，我定是还要留在那处吃上一顿，大快朵颐一番才不虚此行啊。”
宋元粟挠挠头嘻嘻笑道。
展一舟无奈轻叹，“这恐怕才是你的目的吧？替忘年好友摆宴款待是假，想趁机去醉春楼用饭才是真……”
“展大，你这么说的话我就不高兴了。”宋元粟板着脸说道，“我堂堂一个宋家少爷，难不成还不能跑去醉春楼用顿饭？”
“自是能的。”展一舟并不想在这种小事情上和宋元粟有过多的言语争执，听得宋元粟如此一说，立马就遂了宋元粟的意，“我跟着你一道去吧，左右也有些时候没去醉春楼了。”
“上次去的时候，还是和陆三和你去的。记得当时是因为我说我三日后就要离京回并州去，陆三为了践行，才说一并去醉春楼的……没想到这三日已过了许久，我人还在京城……”
展一舟有些落寞的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手掌粗粝，掌心处还有厚厚的一层茧子……明明是该上阵杀敌战死沙场的人，现在却在京城繁华之地享受着纸醉金迷……
又来了又来了……
宋元粟垂下眼，有些无奈的在心里说道。
他太熟悉展一舟这个人了，以至于现在只要一瞥见展一舟的神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走了，发什么愣。”宋元粟走近展一舟，一把将人从石凳上拉起来，“不是我说你啊展大，你一个做将军的，做甚老是操着皇上的心？”
“并州的战事吃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到现在还迟迟没有传回来并州城破的消息，这不是说明并州还撑得住吗？那些守在并州的将领也并非全是酒囊饭袋，皇上都不担心把他的江山给丢了，你在这里瞎担心做甚？”
“且放宽心，好好享受在京中的生活不就好了？这才不枉陆三贡献出他这块风水宝地来让你散心啊。”
宋元粟揽住展一舟的肩，一面说道，一面指了指这大好的景致。
拿着将军的俸禄，操着皇上的心……展一舟忽地想起这话还是当初陆三对他说的，没想到今日又从宋元粟的嘴里听到了相若的话……
展一舟蓦地弯唇一笑。
“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我不过是臣子，自是皇上怎么吩咐便怎么去做。”
“嗳，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宋元粟就着这个姿势拍了拍展一舟的肩膀，“想那么多做甚，平白惹得自己不高兴。这人生哪，当尽欢时还得尽欢才行啊。”
人生得意须尽欢么……展一舟微垂了眼。
“你那个忘年好友是怎么认识的？”
“不记得了，很久以前的事了……哦，对了，我那个忘年好友就在江州……家里好像挺富庶的……你不知道，我很嫉妒他呢。”
“嫉妒什么？”
“嫉妒他出一趟远门，回来就又多了一个漂亮女儿……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如此，我娘就不用辛苦装病来催着我成婚了……”
有低低的笑声洒在山间小路上。
“展大，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嗯，很不对。你那个忘年好友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是你么，要真出去一趟回来就多了个女儿，伯母一定会逼着你娶人家姑娘进门的……宋家可丢不起这人……”
“……你说得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真不知道我爹娘催我做甚，有那功夫，他们倒不如再自己生一个……”
后面没有再传来说话声了，想来是展一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宋元粟的话了。
小童低眉敛目安静走在两人身后，对宋元粟说出的话微微感到不解。
夫人让少爷娶妻生子有什么不对吗？
他娘说了，他长大了就得娶妻生子传……哦，对，传宗接代来着……虽然他现在还小，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知道，他早晚都是要走这一条路的，每个人都是要走这一条路的。
既是这般，少爷为何还那般抗拒呢？
想着想着，小童的脚步就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彻底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