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陆云楼依旧八风不动的坐在矮凳上，云淡风轻的喝着粗茶。
那神态模样，似乎他此行就是特意来这里品茶的，而并非是被突来的大雨困在了这里。
若她不是深闺小姐，只怕此时，亦会如此悠然的坐在此处，闲闲等雨停吧……
昔年垂眸，叹了一口气。
“陆公子，就此别过。”昔年冲陆云楼墩身施礼作别，而后对着身侧的连翘道，“连翘，我们走吧。”
连翘嘴唇翕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
陆云楼望着义无反顾踏进雨中的主仆二人，眸光深深。
与此同时的书家，早已灯火通明。
大太太慵懒靠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上，静静听着连蕊说话。
“……太太让奴婢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日的那个丫头，的确是袁妈妈随手拉过来的，至于后来的事情，想来袁妈妈也没有说谎。只是奴婢去晚了一步，那个丫头几日前就已经阖家离开了江州城，下落不明。”
连蕊说的，正是不久前惹得袁妈妈挨了二十棍还被打发去了田庄的事情的真相。
许是早就知道了结果，大太太此刻并未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懒洋洋的睨着连蕊。
“田庄那边都打点好了？袁妈妈年岁大了，在那边到底是不好，等回头风声过了，我就想法子把她给捞回来。”
终归是待在自己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的人，大太太哪里忍心看着袁妈妈在那贫瘠的田庄上受苦？
况且这么些年来，她的很多事情都是经由袁妈妈的手的，若是袁妈妈反水，只怕是会让她栽一个大跟头。
这——可不是她乐意见到的。
连蕊点点头，“都打点好了，老太太这几日心情好，对田庄那边看得也没之前那么紧。李妈妈那儿，奴婢也捎了话过去，想来对于袁妈妈的事，李妈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太太嗯了一声。
“对了，太太，奴婢怎么瞧，这件事也不像是昔年小姐一个小丫头可以做出来的，时间地点还有人的心思，都把控得太精妙了——昔年小姐，而今也不过才十三岁啊。”
尤其是昔年小姐还是在乡下长大的丫头，乡下人，不是最为老实淳朴了么？
几时有了这样的心机和手段？
连蕊心下骇然。
提到昔年，大太太的脸色明显就冷了几分，显然是想起了近来屡屡栽在昔年手上的事情。
“那个小丫头，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以为有了老太太在背后撑腰，我就没法子治她了么？不就是生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居然胆敢肖想我们小时的夫君，今天，我就让她吃吃苦头，让她明白明白，这个府上，到底要看谁的脸面过日子！”
大太太瞥眼看了看屋外的天，眼中骤然划过一丝阴沉。
……
“小姐，小姐，前面有光——”
许久未曾进食，此番又接连跋涉，连翘早已气喘吁吁。
若不是看昔年还在咬牙坚持着，连翘只怕是早就坐在地上自暴自弃了。
此番乍然看到光亮，连翘欢欣得就差没蹿到天上去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了。
昔年其实也已经筋疲力尽。
前世她备受宠爱，别说是雨夜跋涉，就算是白日，她也从未走过这样的小道，出入定国公府，向来是马车来马车去。
有时她使小性子，嫌马车坐腻了，却又不想走路，她的爹爹，威震天下的定国公，就会在她面前弯下腰，亲自背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几时像现在这般过？
已是浑身湿透，昔年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抬起袖子就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脸，双眸目不转睛的盯着光亮的地方瞧。
“……一定是府上的人来接咱们了，太好了小姐，咱们终于不用走着回去了！”
光亮越来越近。
起初只是一点，后来渐渐连成一条线，在暗黑的雨夜里显得那般朦胧又耀眼。
连翘高兴得手舞足蹈。
“嗳——小姐在这儿呢！我们在这儿呢！”
近了，离她们越来越近了。
然后在离她们十步开外的地方，亮光忽地转了一个方向，直直从她们面前走过。
不是书家的人啊……
连翘一腔热情顿时被冷水浇灭。
昔年笑了笑，也不知是被连翘的反应给逗乐的，还是被自己方才那幼稚的想法给气乐的。
可不是，明知道大太太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来整治她，可在走了一段艰难的路以后，猛地看到希望，就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
还真是……好笑。
昔年越想越觉得好笑，越笑越大声，最后连连翘都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在笑什么？”
昔年一只手叉在腰上，像是笑岔了气般，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呀，看着小姐在笑，奴婢就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
连翘眉眼弯弯。
半晌，连翘卷起已经被泥水弄得脏污得看不出原样的裙摆，露出白皙的小腿，颇为豪气道：“小姐可要睁大眼睛瞧清楚了，奴婢今儿个是怎么以一人之力带着小姐杀出重围的！”
杀出重围……
昔年环顾四周，除了绵密的雨丝还是绵密的雨丝，难不成这丫头口中的重围就是这些斩不断的雨丝？
昔年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乖乖学着连翘的样子将罗裙给卷了起来。
还真别说，如此一来，走路就轻松多了。
这丫头，早有这么好的法子，做什么不早提出来？
昔年有些小幽怨。
待到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离书家仅有一条街之隔的街上时，书家的人终于出现了。
“小姐恕罪，大太太看到下雨了，担心小姐，就早早的派了小人们去接小姐，奈何小人们到的时候，小姐已经不在净慈寺了——小人们一刻不敢耽搁，立即往回赶，估摸着是在路上和小姐走岔了……”
望着一见面就齐刷刷跪在自己面前请罪的一众下人，昔年心里也是很无奈。
时间掐得如此好，生怕她不知道他们是受人指使么？还是说看着她年纪小，觉得这么不走心的理由也能将她给忽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