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晋万山府城隍”玄尚口中吐出四个字。
“什么？”杜如海手中茶盏吧嗒一下跌落，温热的茶水溅洒在官袍上，他也顾不得擦拭，满脸惊骇的问道：“前些日子，道长不是派人传讯，说那城隍庙里坐的不是正神，让我不得率手下祭拜吗？怎么这才半月时间，就又变了。到底是何缘故？”
这些日子，万山府城不断传出新晋城隍老爷灵验的消息，几房小妾听下人提起后，也撺掇着杜如海领她们前去祭拜。
没等杜如海领家人动身，道院就传讯过来，说占据神位的乃是一方邪神，杜如海作为官员，不能祭拜，否则必影响自身气运。
道院发话，他只得安抚了小妾。
没曾想今日两个道士登门，却要他写祭文给城隍，实在让杜如海大惑不解。
“杜大人应该知道，祭文不但有褒赞，亦有贬斥，韩安国曾做《祭鳄鱼文》，就是如此……”玄法道人解释道。
他口中的韩安国乃是前朝大臣，因上书谏言惹怒皇帝，被贬至南越州宁泉府做知府。韩安国刚到宁泉府，听说境内有鳄鱼精危害，吃人无数。于是韩安国在府衙摆下香案，写下祭文谴责那鳄鱼精，命它立刻离开此地，否则要请上天代为诛之。
据说此祭文告知于天后，当晚就有雷霆降下，将那作恶的鳄鱼精劈个魂飞魄散。
此事过去了数百年，到底鳄鱼精是被谁杀死的，已经无人知晓。不过世俗官员可以通过祭文获得人道感应却是真的。
坤玉几人的计划说起来简单，就是让杜如海写祭文斥责万山府城隍，借人道官府之力削去对方神庙内的香火念力。
等邪神发现香火气运减弱，肯定会追根溯源，来府衙质问。到时乌山观道人可以趁势用阵法把邪神困在其中。
七八百年前仙道伐神，道释二门带领各路修道者攻伐神灵。蓬莱帝君、五岳大帝……其中不知有多少境界高深的神灵都被打下神坛，身死魂灭。他们所依靠的就是道门诛神大阵。
这诛神大阵乃是道祖所创，一旦神灵困入阵内，香火念力立刻被隔绝。无法借助香火念力行事，神灵境界自然大跌，只能任由道院宰割。
正是凭借此阵，释道二门才在那场变局中占据上风，最后将神道收于治下。
当年玉清道剿灭渎水水君，也是用了此阵。如今对上常晋，眼见其他方法不奏效，坤玉只得从师门请来此阵杀之。
“贬斥城隍……这如何使得。那城隍极其凶恶，若是接到祭文，派遣鬼物勾我魂魄，该如何是好？”听完玄法道人的叙述，杜如海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他虽然惧怕两位道人，但有些事情还是不敢做的。
毕竟道院很少管世俗之事，城隍却管理一府阴司。惹恼了对方，自己人头很可能不保。
这幅畏首畏尾的情态，又让玄尚看轻几分。看来大燕王朝的气运真是衰竭了，堂堂一府官员，有人道气运庇护，竟然连治下区区一邪神都怕。
这时，玄法道人放下茶盏道：“杜大人放心，你是万山府知府，得人道气运庇护，寻常鬼物根本不能近身，大可不必担忧。
另外贫道会赐下一道灵符，若是那邪神亲自来府衙对你动手，只要捏碎灵符，贫道师兄弟可立即赶到，保你无事。”
“这……两位道长仙法高深，既然邪神作恶多端，直接除去就是。为何还要本知府写祭文。我能够当上知府之位，完全是梁侯信任，本身并无多少才学，还望两位大人放过我吧。”杜如海求饶不断。
他不是傻子，若是褒奖的祭文，写写倒无法，毕竟礼多神不怪。这贬斥祭文说什么也不能写，后患无穷。
见杜如海推三阻四，玄尚眉毛一皱，就要发怒，却被师兄拦住。
“杜大人若是答应此事，我道门有灵药相赠”说完玄法道人从布搭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的丹药。
那丹药晶莹剔透，隐隐泛着宝光。
杜如海坐在半丈开外，深吸一口气，也感觉神清气爽起来。他不由脸上露出贪婪的色彩：“道长，这灵药可有什么效果？”
“此乃补灵丹，我等修道者对敌时吞食一粒，浑身法力立刻恢复。寻常人食用，亦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杜大人若是答应，这瓶丹药就是你的了。”
丹药虽好，杜如海依然不敢立刻答应。他低头沉吟片刻，脸上神色变幻数次，最终点点头：“好，此事我就答应两位道长了。不知这祭文该如何写？”
“简单，文中只要斥责那邪神无道无德，不配担任万山府城隍，令其放弃神位……凡此罪状，凑够十条即可。”
“好，两位道长稍等，我立刻叫师爷来写”杜如海利索将玉瓶收起，而后快步走到门外，对着一个下人道：“速速请师爷来，说我有要事相商，另外准备好笔墨，稍后一同送入房内。”
不多时，师爷赶到房内，听完杜如海的要求，他吓得脸色煞白，差点软瘫在地上，随即连连哀求：“老爷，老爷，这祭文写不得呀。若是让城隍得知是小人操笔，小人怕是性命不保，老爷还是另找他人吧。”
和杜如海先前一样，这师爷也明白祭文写出，肯定会招来城隍怒火。
“废物，本老爷让你办点事情，竟敢推三阻四！！你怕城隍怪罪，不怕本老爷吗？这祭文今天你不写也得写，而且必须让两位道长满意，否则本老爷现在就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先打四十大板，再关入大牢，抄你家业……”
见杜如海动了真格，那师爷只好结结巴巴回应：“我写，我写”
他抓起笔，在白纸上哆哆嗦嗦写着，磨蹭了一炷香时间，终于成文。
玄尚道人用神识感应了一下，冷哼道：“让你斥责城隍，不是颂扬他的功德，这写的什么东西。重写！！”
“是”师爷不敢反抗，只好重写一次。
如此再三，在玄法师兄弟的指点下，师爷终于写出一篇令他们满意的祭文。文中列举了十大罪状，将新晋城隍描述称一个无恶不作、罪该万死的邪神。
祭文写完，加盖官府大印，最终定下。
等夜晚降临之时，杜如海命人在院子内设下香案，而后上香朗声念出祭文。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周围一丝丝看不见的人道气运呈波纹状向府衙上方传去，随后演化组成一枚赤青大印，直奔城隍庙宇方向……
“轰！”大印到了城隍庙宇上方，轰然砸下。
声音宛如晴空霹雳，直接击打在庙宇上方。那香火念力受到冲撞，猛然破碎，随即又开始凝聚。
这一声来的突然，异常响亮，几乎半个万山府百姓都听到了。
城隍庙宇周围，无数虫蛇鼠蚁被惊动，纷纷拼命逃向远处。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城隍阴司内，三个判官正在审理鬼物。突然间遭受雷霆，这阴司大殿也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快传讯给老爷知晓”片刻宋焘反应过来，急声道。
根本不用他们传讯，城隍神庙上方气运剧烈变动，自然被常晋第一时间感知。此刻他头顶气运一阵剧烈摇晃，差点震得神魂散乱。
没有任何犹豫，常晋在第一次时间祭起敕符，神域内种种情况皆显现在眼前。
只见庙宇上方一枚大印砸下，随即有丝丝赤青气息产生。略微感应，常晋已经明白那些气息当中有什么。
一片祭文，盖有知府大印。
虚幻的祭文中字字如有千斤，隐含人道法则，砸的城隍神庙上方香火念力摇晃不已。
该死，杜如海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竟然敢斥责自己是无德无道的邪神，还列举十大罪状？？
一时间，常晋脑海中怒气翻涌，连带神魂也有些恍惚，双手快速在面前刻画出芒星法阵，就要一步踏入其中。
突的，神印毫无征兆从泥洹宫中勃发，其上真文闪烁，嗡嗡作响。
被神印真文一扫，常晋感觉泥洹宫内仿佛有清泉流过，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若是没人撑腰，杜如海不会那么大胆子，敢发祭文斥责自己！！
能够命令知府的，除了梁侯，还有乌山观的道士……当初自己和魏远对战，就是玄法师兄弟前往知府衙门，命令杜如海写下祭文，为魏远加持人道气运。
梁侯天高地远，和自己没有纠葛，应该不会给杜如海下达此等命令。只有乌山观那些道人嫌疑最大。
找到幕后主使，再猜测他们的动机就不难了。
玄法师兄弟这么做，显然是因为数次敕封被拒绝，打算将自己打下神坛。
当日一战，他们知道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另想他法。
神道修行根基在于世俗百姓，而官府正是世俗人道的代表。由杜如海出面，自可切断神道根基。
想通此节，常晋忍不住在心头骂了句，好歹毒的玉清道修士。
若不是紧急关头神印示警，自己就着了他们的道。
可以想象，自己若是上门询问斥责知府大人，相当于插手世俗变迁，乱了人道法则。
玄法师兄弟趁机出手，不但不会遭到人道反噬，相反还可以占据人道大义，说不定会有功德降下。
常晋从未怀疑玉清道的实力，他们一旦认真起来，想要灭掉自己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儿。
渎水水君作乱时布下的九曲江河大阵给常晋留下深刻印象，很难说玉清道没有类似阵法。若以阵法相困，自己猝不及防治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