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施恩绪左臂空空，袖子扎进腰带中，不让它随风摆动，或者弯腰做事的时候，碍手碍脚。小小年纪的施明书脑子笨，直到十三岁那年才知道问父亲：“为什么你跟别人不一样？”
其它的问题也隔三叉五、无头无尾地蹦出来：
“强哥说我是从河边捡来的，是真的吗？”
“我的娘是谁，她长得好看吗？”
“为什么他们说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
这样的问题，施恩绪根本不用动脑子，随便编一个话就可以打发这个傻儿子。直到那一年，施恩绪明显地感觉身体与以往大不相同，胸口处总是闷闷地痛，放射状的，像有一万支细小的针，同时从心脏出发，刺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当刺得最慢的那支针都到达脚底时，施恩绪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斑驳的木匣子，施明书一下子被原木的纹路在匣子上形成的旋窝吸引：“爹，这……这是什么？”
施恩绪没有回答，只是将木匣子交给他，示意他打开。
里面，除了一张纸，什么也没有。
昏黄的油灯下，上面的字，施明书认得的不多。
“明书，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你不是我在河边捡到的，也不是在地里捡到的，更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这些都不对。”
施明书能感觉到父亲的异样，长这么大，父亲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而认真地跟他说过话。
“是有人故意将你放在我的大门口，大冬天的，北风呼呼的吹，那人像是知道我的作息时间，我一开门，就看到了你。你被包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也没有受冻，小脸红扑扑、暖烘烘，一点也不像没人要的孩子。”
施恩绪的讲话仿佛也饱含温暖，对这个傻儿子，他曾经寄予过很高的期望，曾经以为那是上天对他的补偿或者恩赐。但是随着施明书的长大，期望一点一点在破灭，直至五岁才开口说话的儿子，居然是个结巴……
再往后，已经没有期望了。结巴就结巴吧，乡下人，块头大，有力量，一样可以过上好日子。可是命运再一次跟施恩绪开了一个玩笑，这个儿子，是个傻子。
如果说多年前，遇见何烟染，是施恩绪人生最大的一个转折的话，那这个别人送上门来的傻子，就是他人生的另一个转折。
“生于同辛三年冬月初十，请养他到三十岁。”
刚看到这张字条时，施恩绪很生气：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啊，自己胖乎乎的儿子不要，就在这弃于外人，留下这么冷冰冰的一句话，养他到三十岁，凭什么，一句谢谢也不说……
他的生活已经够落魄的了，左臂也没了，媳妇也娶不到，走到哪里，村里人都用瞧不起的眼光看着他。再加上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家伙，他要怎么过啊？
“明书，这上面，是你的生日。我以前不给你过生日，一是因为我们家穷，二是，我不想想起那些年的事，所以……”
“爹，不过就……就不过，你不也……也没过生日吗？”
“我怕是不能陪你到三十岁了，我要死了……”
“爹，你……你哪里……哪里痛，我背你去……去找郎中……”在施明书的认知里，只有身体的哪个部位痛，才会死人的。
“不，不用了，没用的。你听我说完，这上面的话，我想了这么多年，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也许你父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他们应该会在你三十岁那年，回来找你的。”
有一个几近疯狂的念头，在施恩绪合上双眼的那一瞬间，从脑子里划过。不过，他已经来不及告诉施明书了。
那就是，按时间推算，如果当年他和何烟染有孩子，应该跟施明书的生日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