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飘起了细雨,招待所老板的侄子小张裹着雨衣骑着摩托车来了,车把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个硬邦邦的馒头。“这雨要是下大,山路就彻底没法走了,我抓紧带你们去那几个庄子。”他把馒头塞给我们,跨上摩托车在前边引路。
黄土路被雨水泡得像烂泥塘,越野车的轮胎裹着厚厚的泥块,每前进一米都要轰足油门,车身上溅满了泥点,挡风玻璃被泥水糊住,三姐每隔几分钟就要用抹布擦一次。
常念嫌坐在车里闷,主动跳下车跟在小张身边推车,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全是泥印。
中午在山坳里的一户人家歇脚,主人是个白发老人,看到我们满身泥污,赶紧让进屋里休息。
当我们掏出谭飞的照片时,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搞石油的谭老三?个子一米八往上,左手虎口有块疤?”
三姐手里的水杯“哐当”掉在地上,水洒在干燥的地面上,冒起一阵白烟。
“是!他左手虎口是有块疤,修机器时烫的!”老人叹口气,往灶膛里添了块柴:“那是我家邻居,当年他在勘探队因为翻车,被砸断了腿,后来迷上了喝酒,一直一个人过着呢。”
这句话像块冰砸在我们心上,常念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现在住哪呢,能带我们去吗?”
老人对小张说:“好找,你带他们去吧,就在省道三叉路口,一间破屋子,都没有门。”
从老人家出来,雨果然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远处的黄土梁被雨雾笼罩,根本看不清路。小张把摩托车停在屋檐下,劝我们:“这路再走要出人命!谭家坪在山梁顶上,雨大了容易塌方,咱等雨停了再说!”
三姐看着车后座闷不吭声的常念,伸手摸了摸他冻得冰凉的手,突然发动了吉普车,开心地说:“等啥呀,我就不信了,老天爷不可怜我们娘俩,嘿嘿嘿。”
我赶紧拽住手刹:“三姐,安全要紧,咱还是等雨停了吧,来都来了,咱也不急这一会儿!”
三姐红着眼眶笑着说:“十几年不见了,我想得难受,必须去,嘿嘿嘿。”
僵持间,常念突然开口:“小舅,你和妗子在这儿等着吧,我跟我妈去,我能推车。”
最终我们还是上了路,吉普车在雨里挣扎前行,好几次车轮打滑差点冲下沟,我和常念轮流下车探路,脚陷在泥里拔出来都要费半天劲。等赶到省道的一个村口时,雨势稍小,可我们浑身已经湿透,冻得牙齿打颤。
挨家挨户问了半个村子,村民要么说不认识,要么摇头叹气,直到夕阳西下,才有个放羊的老汉指着村东头的土坯房说:“那户姓谭,以前是石油队的,腿不好,这些年一个人过,你们去碰碰运气吧。”
丽丽从包里翻出干毛巾,给常念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泥点。三姐攥着那张被雨水浸得发皱的照片,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走到土坯房门口时,脚步突然顿住了。
门口的矮凳上瘫坐着一个男人,到处凌乱地放着酒瓶子。听到脚步声,他慢慢转过身,当看到三姐的瞬间,他半倚着墙的身子掉在地上,地上的泥水被溅起了半米高。“不会......是你吗?”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左手不自觉地往身后藏,可虎口处的疤痕还是露了出来。
三姐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混着雨水往下淌,嘴唇动了好几次才说出话:“谭飞,我带儿子来找你了。”
常念站在原地,盯着男人看了半天,突然往前跑了两步,指着他的左手:“你虎口有疤,是修机器烫的,对不对?”
谭飞点点头,老泪纵横:“我,我,我居然有儿子,有儿子,有儿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闭着眼睛,眼泪冲刷着都是泥污的脸,手在脸上胡乱地摇摆着。
在谭飞冷静后,我们带着他去县城了,洗了澡,买了衣服,在宾馆住下来。
那天晚上,谭飞跟我们说了很多事。1999年,在山东和安徽交界处,他在事故中伤了腿,被鉴定为三级伤残,石油队给了笔抚恤金就让他退了。
在养病的期间,他习惯了喝酒,久而久之就成为了废人。他也收到了信,觉得配不上三姐,就故意断了联系,这些年靠着捡破烂与养几只羊或亲戚帮助过日子。
常念坐在旁边,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谭飞说起当年在梨花街上,和三姐的美好时光,他突然站起来,走到谭飞面前,把那张揉皱的招生简章递过去:“爸,将来我想考警校,老师说要查亲属信息。”
谭飞接过简章,用粗糙的手指摸着“家庭成员”四个字,眼泪滴在纸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让我咋办就咋办。”
常念笑着说:“别在这儿了,我妈忙得很,天天修车,饭都吃不上,你跟着我们走吧,不能再让我妈这么辛苦了。”
谭飞尴尬地笑着说:“我,我,我太丢人了。”
常念给谭飞整理着衣服说:“爸,你很帅,不丢人,过去的都过去了,让别人都看看,我有爸爸,而且很帅。”
我笑着说:“行啦,这次,必须走,不然的话,我就揍你。”
常念急忙护着,谭飞幸福地笑着说:“哎呀,我有儿子,谁揍我也不行了。”
第二天,村里人像赶集一样的,在村口迎接我们。
瘦削的谭飞,一手搂着三姐的肩膀,一手抓着常念的手,满脸幸福、满脸泪水地走向村里,他用当地的方言,向大家介绍着三姐和常念。
那些男男女女们,热情地和三姐、常念握着手,三姐和常念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一直笑着。
当天,在村干部的组织下,举行了盛大的喜宴。
谭村长非常激动地对我们说:“我弟弟,是个人才,这些年,喝酒耽误了。”又转脸对谭飞说:“去吧,叔叔和婶婶都不在了,向前看吧,把侄子照顾好,这是你的福气啊。”
谭飞含着眼泪仔细地看着常念,已经比他还高一点了,拍着常念的肩膀,“我儿子,我儿子,我好好干,我好好干。”他抽泣着说。
丽丽看着他们团聚的场景,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甚至指甲都嵌进了肉里,我知道,这些情境触动了她心底的最软处。
第三天早上出发时,一夜的雨把暑气冲散了大半,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黄土上,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酸枣花的味道。
谭村长带着乡亲们,给我们装满了甘肃的特产,他抱着谭飞说:“带着儿子常回来。”
他又抱着常年说:“大侄子,这里是你的根,以后要常回来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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