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没作声，兀自低着头，他习惯低着头，把什么情绪都掩埋起来。
可易碎知道此刻他是有些窘迫和无奈，并不是不开心。
易碎用手去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好了，不闹你了。”
揉了两把，下意识想把周岚捞过来亲一口，手一顿，还是没有伸出去。
在床上做这些动作，他自觉还没有那么强大的控制力。
干脆一倒，睡在周岚腿上。
没躺下几秒，又爬起来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周岚枕在他腿上，解释道：“嘿嘿，换只耳朵。”
周岚无奈一笑，低着头，欣赏着他的耳垂，捏了捏全是肉感，好像捏上瘾了捏了又捏，停不下手。
易碎最初没什么反应，被蹂躏久了，干脆翻了个身，正面躺在周岚腿上，仰视着周岚。
周岚被他这一翻身吓到，“你别动，掏耳朵呢。”
易碎本来想说你还知道你要干嘛呢。
眉毛一挑，话到嘴边变成了：“好玩么？”
居然多了几分挑逗的意味。
周岚居然也没在意，还笑了，扬了扬下巴，说：“我听人说耳垂厚的人命好。”
话里全是骄傲。
他命好他骄傲什么呢？
易碎看着他一副宝贝样，就开始笑，笑得身体跟着颤抖，最后笑得直接从周岚大腿上摔下来，在床上滚了两圈，脸闷在被子里，隔着棉被笑声过滤得沉闷悠长。
周岚被他笑得脸红，脚丫子隔着被子在他脑袋上踢了两脚，骂：“再笑下去。”
快要笑死的那人突然没了反应，躺在一摊已经皱得乱七八糟的被子里一动不动，他不说话，房间一下安静了下来，好像连发丝都是寂静的。
周岚用脚趾头顶他手臂，还是没反应，直接又踢了两脚。
还是没半点反应。
周岚有点急了，叫了几声：“易碎…”
周岚往他“尸体”方向挪，开始一边用手指戳他，一边叫着他的名字：“易碎，别装了，起来了，易碎…”
周岚开始直接推他，越推越用力，那具身体被他的推力带动得一抖一抖的，周岚知道自己是真急了。
把人翻了个面，终于瞧见了脸，闭着眼，表情并不安详，唇角抿着，不上勾也不下撇。
周岚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探他呼吸的，在脑子一团乱的时候他居然想到了前几天看到的那则新闻：大学生玩手机大笑猝死。
当时没什么感觉，就这么略过了一眼。
现在当自己的食指贴在他的鼻孔处，却感受不到半点喘息的时候，周岚感觉心被戳了一个口子，麻痹，感觉自己什么都没了，都从口子里流走了。
周岚深吸了口气，另一只手掐着自己，强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放在他鼻间的手慢慢朝他的胸口下移，感觉自己像等待判刑的犯人，一步一步朝着末端走去。
易碎，你他妈最好是耍我的。
时间从他指缝流失。
周岚甩了下脑袋，他到底在犹豫什么，易碎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他应该赶快确定好再送他去医院。
手终于落下。
同时落下的还有他的心。
他手掌下的胸膛心跳如雷。
他手掌上的大手宽厚温热。
在他手落下的那刻，易碎睁开了眼，对他笑开了花，伸出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易碎用力一带，两人换了个位置，易碎将周岚压在身下，右手还握着周岚的手，压在上方。
易碎嘴角勾着，略略邪魅。
他低下头，想吻他的唇。
周岚扭过头，眼睛闭着，不理他。
易碎倏然一顿。
开始易碎想在周岚面前得瑟一翻自己的演技，后来他想还是先解释他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
现在。
他依然向他低着头，亲吻他的眼睛，细细吻过他眼角的泪水。
喃喃道：“周岚，对不起，对不起…”
易碎一直重复着那几句，周岚一哭，他感觉脑子跟那烧开的水样的，乱开了。
“周岚，我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他搂住他，用脸去蹭周岚被泪水湿润的脸颊。
周岚突然睁开了眼，眼眶通红，易碎心口一缩。
麻痹，心疼死了。
“周岚，你骂我，你打我，就是别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我…”
说到最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手握着周岚的手往自己脸上拍。
周岚突然狠狠抱住他，脸挤进他颈窝里，在他大动脉上咬了一口。
周岚还留着虎牙，咬起人来不痛，比起咬更像在磨他。
周岚没有骂他，没有打他。
只是最后喊了一句：“你他妈吓死我了。”
话里还带着哭腔。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被他一个玩笑吓得哭成这样。
易碎，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啊，周岚对他从来都是这么好的。
易碎活了两世，疯过了青春，狂过了老子，尝过了成功，品味了失败，当时光经年再遇，还有个人他跨越了时间捧着一丕初心送到你面前，就算没人珍惜，不曾保鲜，他依然明媚。
易碎抱着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红着眼。
手还不让在他后背一遍一遍轻拍，安抚着：“不怕，我还能活一百年呢，咱不怕哈。”
直到细微的抽泣声渐渐消失，易碎在他后背的手绕到了周岚后脑勺上，顺着他的发抚摸。
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不掺杂情欲，单纯的想好好疼惜。
“周岚。”
易碎一遍一遍沿着他后脑勺的弧度轻抚着发丝，周岚没说话，易碎低淳的声音清清淡淡落在他耳边。
“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和你说。”话到嘴边易碎突然释然了，原来讲出来也没那么难。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梦里你还是我的室友，你陪了我好久好久。”易碎合着眼，下巴蹭了蹭周岚的头发，说到下一句的时候语气低落了许多：“梦里你还是那么好，只是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周岚睁开眼，脑袋被他夹在脖颈，根本看到他的脸，却听出了他深深的自责。
他想安抚他，想回应他，可那句：“那只是个梦而已。”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可周岚不知道他为什么说不出口，像哽在他喉咙里的鱼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易碎感受到了怀里人的举动，温声道：“别急，等我讲完这个梦。”
良久，周岚终于应了一声：“嗯。”
“梦里的我走上一条看似闪闪发光的道路，我凭着一腔热血只顾着往前冲，别看我大大咧咧其实我心里可敏感了，有时候也抱怨上帝他老人家关了我的门他妈忘了开我的窗，还有时候觉得我一无所有，全世界都不爱我。
噢，我还有音乐，我他妈就觉得我是为音乐而生的，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它陪着我，等有了，多了，我就懵了，感觉自己站上了金字塔，往下一望全是黄金，可我还是觉得不够高，我需要更多的金子来堆积更高的金字塔。
所以我开始利用它了，我还唱歌，唱人气唱大钱，梦想什么的被丢得太低了我看不到。
我以为我自己什么都有了，可夜里我都是抱着自己睡的，好冷，特别冷。
你是不是想问你在哪啊？唔，那时候你是我的经纪人，跟现在的你一点都不像，那气场往狗仔面前一站，都吓得他们要死。
只是好遗憾，我眼太瞎没有看到你的好。
后来突然有天，我又什么都没了，好多人围着我，他们要我去死，我想反正都没了，那我也没了吧。
然后你就出来了，你揍了我，认识那么多年你第一次打我，打得还挺狠…”
说到这，易碎兀自笑了。
“你不光打我，还一个劲的要我回手，那时候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啊，最后打累了，你把带回家，给我做饭，洗澡，强迫我睡觉，对了，我手机还给你砸了。
后来你又把我带到了一个地下室，什么都不缺我的，只是你没再一直陪着我，其实我知道你是把你自己房子卖了给我还债，没法过来也是一直在为我奔波，我都知道，可那时候我心好累啊，什么都不想去想，脑子里就一个声音：就这样吧。
日子就这么过着，骂我的人继续骂着。
有一天你也走了，房间里明明有足够的食物，我偏不吃，在心里骂你怎么还不来喂我，就这么又等了几天，我自己吃了东西，不是饿，是服软，就想我都吃了你怎么还不来。
你再也没来，后来有人跟我说你死了，为我死的…”
已经过了这么久，说到最后这一句，易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我又回去了，继续走那条路，没有目标没有想法像个木偶一样，有人说我的路越来越明亮宽敞了，那天晚上我做梦了，梦见你了，你提着一盏灯，就在前面等我，我犹豫着要不要前进，犹豫着琢磨着计算着，你就没了，我的世界全暗了。”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
易碎没有再讲那后来的冗长岁月，那些孤独寂寞，因为他不在那段时光里，所以不需要记住。
而他陪着的时光里，不管是好的，坏的，全都被珍藏，不敢忘记。
他抱着他。
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迟到。
他说：“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