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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戏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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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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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狗从灰蒙山返回大骊京城,先去花神庙那边找到凤仙花神玩耍,好姐妹相约一起去莒州游历,因为吴睬决定了她要在此州建造花神庙,理由是那边比较穷苦,她的祠庙、神像马虎些,当地百姓也不会笑话她这位囊中羞涩的花神娘娘……话是这么说,吴睬已经将那一大摞县志给看了数遍,她还用了时下大骊文人雅士流行的五彩颜色的点校,谢狗觉得可以学。

谢狗兴高采烈走过千步廊,悬着那块特制腰牌,大摇大摆回了国师府,道路上多有侧目,也不知是“剑修白景”使然,还是那顶貂帽和脸颊通红的缘故,大夏天的,还要头戴貂帽,确实特立独行。

先去郭盟主那边点过卯,再来这边见着了躺在藤椅上发呆的山主,谢狗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旁敲侧击,咱们落魄山增设一位副山主,合不合规矩?山主为不为难?需不需要本首席打点好关系再开一场祖师堂议事?

陈平安懒得搭这茬,只是问道:“小陌还好吧?”

谢狗咧嘴笑道:“不太好,我狠狠骂了小陌一通。”

陈平安打趣道:“用最怂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谢狗佩服不已,随即疑惑道:“山主偷窥螺蛳壳道场啦?”

陈平安笑呵呵,转移话题,“那位青丘道友到了狐国,触景生情,哭哭笑笑?”

谢狗摇摇头,“不晓得,到了山上,我把她丢给朱老先生就不管了。哈,管杀不管埋。”

陈平安说道:“岂不是羊入虎口。”

谢狗说道:“她道力不弱,又是急躁性格,所以在院子那边,第一眼就看穿了朱老先生的真实容貌,吓傻了。”

陈平安说道:“自投罗网。”

裴钱来到这边,疑惑道:“师父,当年从画卷走出来的,不就是老厨子的真容?”

谢狗闭嘴不言。毕竟涉及朱老先生的隐私,她不好随便抖搂出来。

陈平安笑道:“让你们一直拿‘贵公子朱敛’笑话老厨子,是谁每次都要捧腹大笑,笑得最夸张?”

裴钱赧颜道:“是好笑啊。”

再说了,师父你自己当年也没少乐呵。

确实,当年小黑炭跟小米粒、青衣小童是明着笑,陈平安是偷着乐。

闲聊起那袋子谷雨钱的“百倍偿还”,借出去六十五颗谷雨钱,谢狗不费吹灰之力便赚了将近六百颗。

陈平安啧啧说道:“你这个叫杀熟。”

谢狗撇撇嘴,说道:“也就是如今跟了山主学了好,我若是留在蛮荒,提前得知她会现身,我就早作布置,约上一二同道,设伏袭杀,事成之后,黑吃黑了他们,呵,这才叫货真价实的杀熟。”

陈平安一时无言。

谢狗建议道:“山主,青丘还是很强的,值得拉拢。她的裙下之臣,一大堆呢,都挺能打的。她就等同于一座顶尖宗门了。”

先前在城外,青丘就曾丢出两位傀儡,用以待客白景。

只是被小陌剑光所斩,才会显得纸糊一般。

“狐国没有青丘,就只是个莲藕福地的狐国,狐国有了青丘,就是整座人间的狐国。”

“青丘只要放出话去,不管是哪座天下的狐族后裔,都要将落魄山视为此生必至的朝圣之地。”

何况那么多的神仙传奇、志怪小说,哪个书生不对娇艳动人的狐仙感兴趣呢。

陈平安说道:“是去是留,她自己选择。我甚至可以允许她将狐国搬出福地,带着沛湘她们一起脱离落魄山,在大骊境内选址一处,地位等同于大骊藩属国,由着她重新打出‘青丘’的旗号,聚拢天下狐族。中土文庙那边,我来帮忙斡旋。”

谢狗问道:“条件呢?”

陈平安说道:“前提条件是她必须秘密走一趟正阳山,找到那个田婉,看看是后者牵红线当月老的手段厉害,还是青丘的本命神通更胜一筹。”

谢狗疑惑道:“就只是这么点代价?那跟让骚蹄子游山玩水一趟、奉旨逛青楼有啥两样。”

按照谢狗的买卖风格,给了你青丘一座狐国,那你青丘的那些傀儡,总要交出,至多让她自留二三位,其余的,全部作为落魄山的护山“道兵”。

被谢狗一句“奉旨逛青楼”给整懵了,陈平安揉了揉眉头,说道:“下山之前,让她不要掉以轻心,田婉是邹子的师妹,这婆娘山上斗法是个废物,躲在幕后操控红线,玩弄人心却是一把好手。”

谢狗说道:“放心好了,等到青丘真正静心下来,熟悉了如今浩然的风土人情和大致规矩,她就会判若两人,心思缜密,行事老道。”

陈平安笑道:“如此高看青丘?”

谢狗神色认真道:“青丘旧主要比白骨道人更难缠。”

陈平安点点头,说道:“你可以回扶摇麓了,好好养伤,不用担心我这边。”

谢狗咧嘴说道:“急啥哦,给丁道士护道一事,铁定出不了岔子,至于我自己的修道,嘿。”

陈平安欲言又止,躺回藤椅,拎着旱烟杆。

谢狗问道:“山主照顾他人,会觉得辛苦吗?”

陈平安愣了愣,笑道:“当然啊。”

谢狗又问道:“会后悔吗?”

陈平安摇摇头,“当然不会。”

偶有后悔,也只是因为自己未能做好,结果没有预期的那么无错。就像京城里边某些断头路的死胡同,最里边的那栋宅子,名为“遗憾”。

“不要总觉得剑修白景是违背道心、拗着性子当‘谢狗’的,所以这个时代眼中的谢狗是假的。”

谢狗揉了揉貂帽,笑道:“有没有想过,其实我本来就是这种德行。只是当初那个脚步匆匆的时代,由不得白景做纯粹剑修之外的自己呢。”

陈平安久久无言,讶异道:“狗子,是老厨子教你的措辞?”

谢狗学某人唉了一声,埋怨道:“着书之人,没点真才实学怎么行。”

古巫的那间屋子,除了细微的翻书声,时不时传来喝彩声和拍案声。

谢狗大为意外,本以为沉义会看书看得睚眦欲裂,恼火得七窍生烟。

喊来竹素,陈平安与她仔细说了一些北俱芦洲之行的注意事项,其中就有有哪些仙府道场,是与落魄山亲近的,又有哪些,是“相互惦念”的。

参加国师典礼,被万众呼名,拥有本命飞剑“三籁”的竹素,寻见了破境的契机,结果三场闭关,先后两次退出,黄湖山水畔茅屋最后一场闭关,宁姚帮忙护道。成了。

跻身了仙人境,来此观战,见那白骨道人的神通,她心急了,所幸被谢狗发现端倪,以短剑助她祛除隐患,竹素仍然能够留下那道水文,可谓因祸得福。

留在国师府,碧霄洞主赠予一部道书,是浩然符箓造诣第一“云深道人”言师的手稿。

陈平安淡然道:“还不明白吗?”

其实竹素也已想明白此事,脸色晦暗说道:“是劫。”

陈平安说道:“既然是劫数,避让非好手。下次我去蛮荒,你跟我一起走趟言师所在道场,不可推脱。总之不要让‘小三劫’演变成‘大三劫’。小三劫数,旁人能帮,能提点几句,等到大三劫临头,神不知鬼不觉,毫无征兆。这跟下雨天凡俗走在路上,晓得打伞,却挨了雷劈,有何两样。”

竹素心情沉重,说道:“隐官放心,到了蛮荒,我绝不避让,不管任何遇到难关,定会迎劫而上。”

陈平安摇摇头,自顾自说道:“六十四卦,哪有坏卦。仙人竹素,剑心偏矣。”

竹素眼睛一亮,豁然开朗,视劫数为砥砺剑心的大道契机即可,何必畏难,何必困顿。

这就是为何山上修行,需要明师指点的道理所在了。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

竹素告辞离去。

方才陈平安只是怔怔看着她。

就像看着当年城头上的那些“剑仙们”。

陈平安躺回藤椅上,与谢狗随口问道:“远古岁月里,青丘有过轰轰烈烈的一段情缘吗?”

谢狗一屁股坐在栏杆上,摇晃着脚丫,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青丘这样擅长操弄他人欲海翻波的远古道士,好像比较讳言自己的‘真心’。”

陈平安说道:“那她也会有自己的劫数,多半是情关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那根大戟的无名主人,已经沦为鬼物的古巫,只剩下一副皮囊和一点真灵的三院法主,总算见着了狐国的青丘旧主……参天大树,低矮的花草,都会承受风雨,咬定青山不放松。

谢狗挠挠貂帽,“那我岂不是坑了朱老先生?”

陈平安笑道:“朱敛能够处理妥帖的。”

宋云间问道:“好像国师很在意东海?”

陈平安点头道:“不能说陈清流和王朱就可以完全决定天下水族的命运,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人间一大块版图的走势,山水山水,涉及亿兆水族,岂是什么小事。”

陈平安记起一事,让宋云间知会容鱼一声,将那东海水底飞仙观一脉的莽道人、陆青虬等修士记录在册,此外他们将来有可能登岸,在陆地选址建造“下院”。陈平安承诺了他们到时候可以找大骊朝的国师。

陈平安坐起身,从袖中摸出那件咫尺物,笑道:“你们都一起,帮忙掌眼鉴宝。”

本来以为要当回监守自盗的“家贼”,不曾想遇上了白骨道人这般腰缠万贯、仗义疏财的土财主。

一条国师府廊道,顿时气氛轻快起来。

陈平安就像自己封正自己为崭新武道之主。

寓意大骊国祚年数的桃花新开两百朵。

跟曹慈海上问拳一场,各有武道裨益,会在一座更为恢弘的崭新天地,走出不同的道路。

被谢狗炼化为一对雪白素章的远古神台,还有三十六件远古祭祀礼器。

道号三院法主的白骨道人,留下了一大笔“十四境遗产”,三百二十九件宝物,品秩高低尚需勘验。

国师府多出一位跌境的鬼物“沉义”,分别跌到了玉璞和止境气盛一层。

大骊地支一脉,袁化境身边,多出一位互为护道关系的飞升境扈从。

为观道观题写匾额。就等于将来去往青冥天下,打开了一扇方便之门。更多暂时不显的深远意义,还需好好养神蓄锐,耐着性子拭目以待。

————

东海水府。

金鲤赶回这座新建的海底龙宫,也不比莽道人他们慢,刚好一起入宫觐见水君。

王朱笼袖站在一处廊道,看那远处宫殿的悬鱼,她随口问道:“赢了还是输了?”

金鲤嫣然笑道:“不好说,隐官给曹慈拿长枪在腹部捅穿了个窟窿,瞧着更加渗人,曹慈也受伤不轻,至少是等到脸上消了肿,才动身离开东海。”

着白甲罩彩袍的莽道人手按长剑,怪哉,赢了的没赢,输了的没输?

手底下那帮一起出巡的龙宫精锐禁卫,被借剑不还的,大多欢天喜地,佩刀持矛出巡的,便有些郁闷,毕竟少了一笔酒桌吹牛皮的谈资。也有几个呆子,傻乎乎询问那位武功盖世的陈国师,到底会不会归还长剑,或者能不能折价算钱……立即挨了莽道人一巴掌,打得原地转圈,再让他们去宝库司录档,重新挑选上等佩剑,这笔开销,由他的飞仙观来出。

金鲤故意喊上了面容白皙如俊美少年的玉国,和宝剑玉袍的陆青虬,在水君这边,混个熟脸。

这趟出游,他们师徒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王朱意态阑珊,漫不经心说道:“罗绣,桐叶洲大渎中部合龙在即,你单领一支巡检兵马去那边盯着,在沿海挑选驻军之地,人手自己挑选,兵力自己估算。至于额外增添的官衔,自己去跟礼制司讨要。”

“再捎句话给青萍剑宗的裘渎,就说那个名额,东海水府给了。”

“你们平日里驾驭潮水踏波巡视,不要眼睛长在脑门上,到处跟岸上修士启衅,遇到一些故意惹事的家伙,你暂时忍耐下来,只需将他们的道号、门派默默记下,来日方长,将来大渎一起,你有的是找回场子的机会。”

莽道人抱拳朗声道:“末将领旨!”

王朱笑容玩味道:“要不要我让金爷复述一遍,你才好心甘情愿奉旨行事?”

金鲤掩嘴而笑。

莽道人神色尴尬,瓮声瓮气道:“水君这话说得诛心了,末将忠肝义胆,日月可鉴……”

金鲤轻轻咳嗽一声,过了啊。

王朱心不在焉,双手笼袖望着那一圈环形的龙宫建筑,鳞次栉比,建造在一条圆形山脉之上,水府如盘龙,就像一只铭刻回文诗的玉手镯。

她突然问道:“金鲤,莽道人,我且问你们,古诗‘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一语,若是将‘十年’改成‘千年’,是好了还是差了?”

莽道人一阵头大,属下只是埋头精研兵法,对待诗词文章却是生疏了,未必能够说到点子上。

金鲤笑道:“人间诗词沾了青词韵味,多些仙气,少了人味,各有利弊吧。”

王朱摇摇头,“既言‘千年来’,便是世人眼中已经证得长生之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所谓的愁闷苦恨绵绵无期,似长实短,意味全无了。”

金鲤赞赏道:“公主殿下高见。”

莽道人细细咀嚼这番言论,也觉有理。

王朱转头望向那双璧人,宛如壁画上边的一对金童玉女,问道:“叫什么名字?”

玉国低头拱手道:“回禀水君,我是飞仙观二代弟子,道号与名字都叫玉国,境界尚浅,只是元婴境。身边陆青虬是我的嫡传弟子,她刚刚结丹没几年,是剑修,不懂规矩,一贯言语无忌,喜好大言。”

算是先把,免得徒弟在水君这边失礼。

王朱点头道:“门风不错,难怪莽道人能够入主飞仙观。”

莽道人他们却是推算错了,道观并非上古真人的炼丹之所。

而是一位远古金仙的上升地,那是真正隐世不出的苦修,记得龙宫秘档曾经单列一传,记录那桩秘闻。一片碧云,承载着金阙玉殿,在海上漂流……王朱恢复了记忆,前世就曾经亲眼见过那幅画卷。后来那位金仙合道失败,道场在天劫中毁弃,其实整座飞仙观,便是那位金仙的遗蜕,或者说是道心执念幻化而成,道人就此水解。

昔年在东海水域一家独大的渌水坑澹澹夫人,不去跟邻居莽道人为难,当然是因为她心知肚明,将这座飞仙观拿到手了,于她而言也是烫手芋头,既无法炼化为己物,说不定还要惹来一座“飞仙观”的憎恶。

王朱让莽道人他们离开,只留下金鲤相伴散步,她似乎有感而发,轻声道:“金鲤,官场如战场,不是有几个心腹,有一堆天材地宝,就能打理好一座水府的。乱世有乱世的手腕,治世有治世的心术。”

“沙场杀敌,直来直往,谁有钱有粮有甲胄有,带兵打仗的懂武略,敢于身先士卒,悍不畏死,谁赢面就大。但是勾心斗角的官场,人人皆有偏见,各有各的私欲,手底下的文武官员,贪钱是一种,贪权又是一类,贪名也是一种,管得好自己却管不好身边人、或是家族子孙的,自以为大公无私却误国误民的,官声很差却务实干练的,你说他是野心他说自己是志向的……这官场,杀来杀去的,都是人性。”

“如莽道人这般单纯的人物,看遍东海,又有几个。”

听到这里,金鲤既欣慰又伤感,柔声说道:“公主殿下,长大了。”

王朱自嘲道:“纸上谈兵的眼界和见识,还是有一些的。”

金鲤抬手伸向王朱那边,笑嘻嘻道:“这边也是哩。”

王朱气恼不已,拍掉金鲤的手掌,嗤笑道:“赶紧找个道侣。”

金鲤收回手后,挡在嘴边,媚眼如丝,故意调戏一句,“公主殿下也该找个驸马爷喽。”

王朱淡然道:“世界微尘里。”

————

一场天地通过后,也如先前三教祖师的散道,人间再次涌现机缘无数,多如雨后春笋。

如今又有异宝现世。

当时那无名道人丢了长戟抛入海底,动静颇大,引人瞩目,长戟在宝瓶洲与东海之间划出一道流光溢彩的弧线,经久不散。霎时间便牵动诸多山巅人物的道心,一一走出私人道场,看那海陆间的异象,各自以祖传、家学秘法推演一番,很快确定无疑,竟是一件仙兵品秩的神物?!

既有亲自出山的大修士,敛了气机和行踪,手段迭出,风驰电掣,悄然赶赴那道弧线的坠海地点。

也有那精通命理之术的奇人异士,并不亲自下场取宝,或凭阴阳造化、五行生克之理,或凭谶语,让与之相契的嫡传弟子,去海上碰运气,越是有灵神物,越是无法单凭蛮力强取豪夺,这便是玄之又玄的大道机缘了。

数洲之地,短短一炷香功夫,便已经有百余位修士去了东海,找寻仙兵下落。

只说宝瓶洲这边,便有三十余位修士启程赶赴东海寻宝。

仅是正阳山就出动了三位身居高位的剑仙,气势如虹,看样子,是志在必得了。

除了雨脚峰庾檩,还有一位瓶颈多年的老金丹,一个

其实茱萸峰那边的苏稼也去了,不过她得到田婉的暗中授意,隐匿了行踪,悄然赶往东海。

而风雷园那边,则有一个被师伯祖们赶鸭子上架的刘灞桥,由他负责带队,领着几位年轻剑修一起去那边碰碰运气,就当是一场下山历练了。

若是刘灞桥这个惫懒货,还能够接引一二剑修胚子上山,只当是天大的意外之喜,烧了高香。

旧白霜王朝境内,一个目前只有两位谱牒修士的小门小派,掌门和掌律,倾巢出动。

有本就是东海仙岛门派出身的修士,率先瞧见了那条起始于宝瓶洲上空、拖拽在海天之间的极长“光线”。他们急急御风升空,临近那处仙迹,俱是不敢造次,多是先小心试探,丢一二道术法过去,竟是畅通无阻,犹豫再三,以随身携带的兵器触及光线,亦是没有任何异样,等到他们驾驭本命物,或是伸手去触碰那条线,顿时吃疼,神魂剧颤,不是本命物磨损严重,便是身形跌落海中。

也有一位幸运儿,拣选了这条仙家“驿路”似的一处,只见光线与那无形光阴长河“接壤”处,如滴釉,凝结出一颗颗琉璃珠子,纷纷坠向大海,他赶忙祭出一件本命物的白玉盘,承载那些五彩珠子,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咚作响,条条宝光激射青霄。

得此机缘,够大了。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他回顾此生来时道路,颠沛流离,修士一时间悲欣交集,眼眶通红嚎啕大哭,一时间泣不成声,突然扯开嗓子,哭腔道:“谢天地造化,谢爹娘生养,谢师尊领路,谢祖师爷福荫庇佑!”

远处,龙虎山外姓大天师,老真人梁爽,正与金甲洲斜封宫的臭椿道人,还有背胡琴的小道童,一起跨海远游,老真人见此光景,也是唏嘘不已。

臭椿道人笑道:“那枝沉入海底的大戟,暂时无主,好找得很,只需沿着这条光线,一路顺藤摸瓜而去,我们刚好路过,本就闲来无事,再者也算一桩眼前的机缘,不如顺势去瞅瞅?”

梁爽摆摆手,“道友想去就去,有缘无缘试过便知,贫道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臭椿道人说道:“那就继续赶路。”

梁爽抚须笑道:“贫道倒要留在此地,看看那座东海水府的做派和路数,顺便再瞧瞧如今那拨新飞升们的道心深浅。”

臭椿道人洒然道:“也好。”

————

夜幕里,容鱼刚刚拿到了一份名单,身份各异,籍贯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与白玉京陆掌教有关。

她来到廊道这边,一口气审阅批注了近百份公文,国师来这边躺在藤椅上,算是忙里偷闲片刻。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说道:“其他人都还好说,就是石嘉春这边,比较难以开口。”

石春嘉,珍藏有一只袖珍可爱的金算盘,是她年幼时抓周而来。此物其实是当年在小镇摆摊算命的陆沉偷偷送的。

在那合欢山地界,陆沉曾经为楔子岭清白府的白茅,传授了一篇不死方。陆沉“高价”卖出一部花鸟册,收了鬼物一颗雪花钱。如今这位白府主,还在自家道场,甚是想念那位骗了自己点钱的年轻道士,是否无恙。

除了百花湖祠庙那边,与白玉京陆掌教“求转人身”的驮碑老鼋。

还有那个在陋巷之内,被陆沉一袖子打得“死去活来”的女子武夫,吕默。

而中岳储君之山的璞山,山神傅德充好像也被陆沉丢了一部道书。

陈平安可能还需要走一趟神诰宗,某座香火凋零的小道观。

容鱼也觉得棘手,没有现成的好法子。如果国师府这边当真开口讨要,相信与国师同乡的石春嘉也好,她的夫君边文茂也罢,或是整个家族,都不会有任何犹豫。边文茂前不久出京外放,担任处州的学政,虽说没有升官,不过朝廷新设的一州学政,品秩不高,跟疆臣不沾边,但是清贵,疆臣也管不到他。简而言之,任满回京,边文茂他们这些学政,多半就会很快升官。

陈平安双手叠放在腹部,笑呵呵道:“明日愁来明日愁嘛,明儿再登门讨骂一顿好了。”

一个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她领着几个少年、一个老人抄近路,没有走那条灯火明亮的千步廊,而是绕道去往国师府。她将他们几个刚刚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也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只是让他们跟着。

与那沉默寡言的古怪女子离着五六步距离,一位高大少年与同伴们低声道:“放心好了,不像是去法场砍头。要说对我们几个动用私刑,犯不着。”

这条道路两边都是粗壮的松柏,大晚上的,凉快是凉快,不觉烦闷,可就是瞅着有点渗人。

他自己找理由,“时辰也不对,砍头多是大太阳的正午时分,砍了头,就算是冤死的人也变不成厉鬼。戏文上不都说秋后问斩?”

一个清秀少年皱眉道:“她喜欢装聋作哑,我套不出话,本来只需晓得了她的身份,我们就不用瞎猜了。”

她腰间系了一块玉牌,却故意教人瞧不见有文字的那面。

之前他们离开刑部牢狱的时候,清秀少年跟同伴们使了个眼色,都无需言语解释,他便故意被跘了一跤,想要借机伸手将那玉牌翻转过来,却被好像后脑勺也长眼睛的女子给轻松躲过。

他们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一个瘦瘦弱弱的漂亮女子,能够将他们随随便便就从刑部大牢带出,沿途没有任何阻拦,甚至都没有一句盘问,就像大骊刑部是她家的,怎么可能呢,他们先前来京城,一路招摇过市一路仔细了解过大骊的官场,只有吏部姓关,其它任何衙门,就没谁能够一个人说了算。也难怪矮小少年方才猜测有可能她家是世代当那侩子手的,要拿他们这几颗不值钱的脑袋去试刀,侩子手这个行当讲究不多,但是邪乎,估计私底下收了钱,磨刀过后,确定了锋锐程度,才好去砍那些值钱的脑袋,免得出纰漏,比如一刀下去,只掉了半个脑袋,那些权贵人家的亲人们岂不是哭死。

那少年越想越怕,总觉得树上挂满了吐舌头的吊死鬼,一抬头看,就会朝他笑,于是他就往清秀少年身边凑了凑。

老人双手插袖,耷拉着脑袋,缩着脖子,打量着四周的景象,笑呵呵道:“你们没读过几天书,不晓得笔记小说里边有些脂粉故事,写那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她们身上的一两肉比一两黄金还稀罕呢,什么妃子之类的,淫乱宫闱还不满足,就喜欢抓些细皮嫩肉的俊俏少年,甚至是精壮的行贾也不放过,她们不挑,让教习嬷嬷或是身边侍女外出找人,找见了,就拿布蒙着眼,领去了一间密室,就会瞧见个肌肤羊脂美玉一般的妖艳妇人,一宿鱼水欢愉,就是不晓得你们今夜有无此等艳福。”

老人倒是晓得,这些说法,多是郁郁不得志的穷酸文人,不然就是对前朝心怀愤懑的读书人,瞎诌的。只是老人内心也觉得今晚之行,凶多吉少,就不说什么让孩子们害怕的实话了。他们不是自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无所谓明天是艳阳高照,还是阴雨绵绵了。

那清秀少年笑道:“洪把头,想啥呢,这里是大骊京城。要是咱们家乡那边,就信了你的鬼话。”

他想了想,抬起胳膊嗅了嗅,继续说道:“再说了,真有那等好事,不得逼着咱们洗个澡?就咱们身上这股味儿,谁受得了。”

老人说自己是某座王府的鱼把式,也就是专门给王爷家里养鱼的,以前不少挣,后来说那王爷都去当苦力背夫,府里三十几号鱼鸟把式就就跟着落难了,他厚道啊,隔三岔五还会接济他们几钱银子。

他说是这么说的,他们也是不信的。

洪把式说天底下最值钱的金鱼都有大病。

只有最聪明的清秀少年,听得出话外话,是骂那些当官的掌权的,不过终究是前朝事了。

其实改朝换代之后,他们是活得下去的,活路还是挺多,但是他们几个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却不愿意一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混吃等死,他们心比天高,一合计,就打算干一票大的,在家乡,他们经常去驿站那边厮混,见多了当官的,还有好些入京觐见皇帝老爷的使节,精心谋划了足足两年,再拉很会假扮大官的洪把式一起入伙,毕竟缺了这个一年到头成天吹牛的老人,这台戏就唱不成。

做什么大事?他们要去大骊京城,骗那皇帝老儿的钱!

骗着了一大笔黄金白银,如何开销,早有想法,他们各有各的志向,有想要去武馆拜师、将来总要自己开一间镖局的,有买一栋大宅子、娶了漂亮媳妇还要再纳他五六个妾的,至于洪把式,倒是没说他到底想干啥,估计就他那身子骨,真想干啥也是有心无力了。老人只是跟少年们说好了,得手的钱财,除了分给那些草台班子唱戏的一笔,剩下的大头,他们四个必须均分,绝对不能过河拆桥,说话不算话。

说干就干,伪造印信,冒名顶替了一个使团,抢先进京,赶到了京城鸿胪寺衙门下边的客栈,每天大摇大摆胡吃海喝,洪把式负责每天搁那儿摆谱。要说大骊京城鸿胪寺官员,何等老练眼尖,什么样的使节团没见过,仍是没有看穿他们的底细,话说回来,他们能蒙混过关,这也跟鸿胪寺近三十年实在是见了太多性格奇奇怪怪、说话不着调的朝贡队伍有关,哪有一座衙门,经常需要去求着北衙和县衙一起帮忙逮人的?

而且洪把头也确实厉害,精湛的演技,比那些一辈子唱戏的都要厉害了,将那贪财好色又色厉内荏的样子,皆是演得惟妙惟肖,也有可能不是演的,小地方走出的穷措大,没见过世面又要端架子,不就这样。

那女子转头笑道:“你们再胆大心细,也是做着砍头的买卖,为何不见好就收,非要等礼部和宗人府的确切消息,就算见不着皇帝陛下,鸿胪寺本来就要循例行事,用几百两银子和一些物产打发了你们,你们如果提前个两天离开京城,至少也能逃出京畿之地。”

清秀少年笑道:“回姐姐的话,我们是因为还没见着大钱呢,哪里舍得脚底抹油。”

事实却是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见好就收,但是那拨唱戏的突然失踪了,就想要等他们返回客栈,再一起离京,否则他们先溜了,肯定就要露馅,就真是害了他们的性命。

他们几个,再没读过几天书,这点江湖道义总是要讲一讲的。

结果这一等,大骊鸿胪寺官员就等到了那拨真使团的消息。

女子笑道:“你们是假冒的,那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到处唱戏的草台班子,五个人,他们成天扮演着帝王将相,公子佳人,却是他们的真人真事?他们此次入京,是打算冒死刺杀……一个京城大人物的。他们有亡国之恨,一心复仇,离开客栈的时候,可没有与你们讲什么江湖道义。”

老人错愕不已,一跺脚,心中恨恨不已,悔青了肠子,“我就说他们不像演的!早该跑路的。”

高大少年脸色惨白,喃喃道:“怪我鬼迷心窍,想要等她回来,是我连累了你们。”

知道了真相,矮小少年竟是不怕了,揉了揉脸颊,嘿了一声,“这下子真要人死卵朝天喽。”

他们本以为只是骗钱的活计,哪里想到竟然是刺杀大骊京城里边的某位大人物?

戏文上不总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吗?

问题是他们这辈子也就活到了十五六岁,好像稍微亏了点。

那女子也是古怪得很,竟然与他们说了些这场朝贡之行的漏洞,某些细节的不妥,本该如何如何。听得几个少年面面相觑,莫非是同道中人?不对,分明是前辈,高人啊!

若是当初能够提前拉她入伙?

老人有些遗憾,真就差一点便可以见着那位大骊皇帝老儿了!

那自己这辈子也就算不枉此生了。

只是可惜了这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他们还有大好年华,他们本该可以见到大几十年之后某天的大太阳,他们就算庸庸碌碌过了一辈子,凭他们的才智,总能娶妻成亲,有孩子,有孙子的。

先前老人就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是自己鼓动他们做这档子事,自己是主谋,他们只是被自己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乡野少年知道什么轻重利害,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可惜那些精明的大骊刑部官员不好骗呐。

但是有一种老人至今都想不明白的眼神,那些年轻官员,看着他们的时候,没有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唾弃,厌恶,鄙夷。相反他们在审理案件的时候,脸上和眼睛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老人是晓得官场厉害的,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真以为是什么戏文说法?

如果没有这次捅破天的闹剧,少年们算是幸运的了,他们出生的时候,已经改朝换代了,国姓是宋了。

也许是因为伺候前朝贵人半辈子了的老人,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真正活过。

所以才会被眼神炙热的少年们说动,才会昏了头答应跟他们一起来这大骊京城吧。

家乡的庄稼站在田地里,小桥站在小溪上,故国的大山站在大地上,大概还有某位少年心爱的外乡女子站在心尖上。

他们已经能够依稀看到一座巨大的建筑轮廓,就像盘踞在大骊京城的龙。

老人停下脚步,蓦然哀嚎了一声,他可能一辈子不曾如此大嗓门说过话,“这位姑娘,我知道你身份显贵,是我们大骊站在天上一般的人物……我可死,他们不可杀啊!”

老人的嗓音凄厉得像是一只孤老病鹤,断了翅膀,在泥泞里扑腾,拼死挣扎。

少年们瞬间红了眼睛,直到今夜才发现瘦小的只会吹牛皮的洪把头,原来这么英雄好汉。

裴钱停步转身,笑道:“谁说要杀你们了,不要自己吓自己。我只是带你们去见我的师父,他想要跟你们聊聊天。”

干瘦老人哪里肯信,他只是摊开手,将少年们护在自己身后,眼神哀求那位神态温和的女子,姑娘,求求你了,放过他们。

他怕啊,相较于老人看久了的前朝故事,大骊的官员,鸿胪寺的,还有地方上的,他们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们不会以私欲杀人,他们甚至还会详细解释法律条文,更甚至是在明知道老人是在胡说八道的时候,他们也会耐心听着,然后一一反驳,直到让老人哑口无言。

这让被杀的人,都没有办法给自己找个理由,世道如何腌臜,公道如何不平,官员如何草芥人命。

老人不知怎的,好像被勾起了伤心事,呜咽起来,只是他依旧护着那三个少年。

他们这些无名小卒的生死,就像路边野花野草的枯荣,只有旁边的野花野草清楚,而它们也会悄悄没有。

裴钱无奈道:“我师父姓陈名平安。”

老人愣了愣,一头雾水,少年们面面相觑,也不认得啊。

既然是这么个土气的名字,那就定然是那种发迹的大人物,不是意迟巷篪儿街出身了?

问题是老人更清楚一事,越是寒微出身的人物,往往越是心狠。捞钱狠,当官狠,做人做事最狠。

裴钱只好将那玉牌翻转过来。

老人使劲揉了揉眼睛,清秀少年眼尖,率先认出那三字,“国师府”。

清秀少年试探性问道:“姐姐是叫容鱼,还是符箐?”

大骊国师崔瀺,绣虎嘛,哪个不知谁人不晓,顶天厉害的大人物。

他们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尤其是到了京城之后,连那容鱼符箐的两个名字都听说了。

不过由于他们被逮了吃了牢饭,哪里知道如今大骊朝廷的近况。

裴钱笑着摇头,“不是。”

一个锦衣圆领女子来到这边,她看似脚步缓慢,实则转瞬即至,笑道:“我是容鱼。”

她挥挥手,那拨隐匿在街道的暗桩谍子便都悄然撤了。

容鱼轻声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裴钱笑道:“这位老先生,担心我要带他们去鬼门关走一遭,就拼命护着他们仨。”

容鱼点头道:“很好。”

老人下意识搓了搓手,结果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将双手如何摆放,颤声问道:“真是国师府的容鱼姑娘?”

容鱼笑道:“哪有人敢在国师府大门口假冒谁,我胆子不如你们。”

清秀少年举目望去,这就是大骊王朝的国师府啊。真能与那头绣虎聊几句?见了面该说啥?

听说天底下最聪明的年轻人,都在里边当官。

瘦小少年却是好奇,这个叫容鱼的女子,一看就是练家子,不晓得是不是传说中的武学宗师。

呵,就算她再厉害又能高到哪里去,只会被那绰号“郑清明”“郑撒钱”的郑大宗师,一拳就撂倒了吧。

眼前这个叫容鱼的国师府侍女,漂亮自然是漂亮的,可到底不如她好看,只是一想到自己喜欢的同龄人,高大少年的心都快碎了。

也不知她如何了,有没有逃出京城。已经逃出京城的话,她这辈子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呢。

容鱼笑道:“洪涛,丁皓,马步海,胡进。别愣着了,跟我们一起去国师府见国师。”

名叫洪涛的老人怯生生道:“我们能否先换上一身衣物吧?我们可以跟你花钱买,也不必太贵太好的,否则就要赊账了。”

毕竟他们这次也没捞着钱,倒是差点把命给赔进去了。

容鱼笑道:“不用换衣衫了。国师让裴姑娘去刑部大牢捞你们的时候就说了,说翻看档案记录,洪先生是看惯了脂粉小说的行家里手,国师怕你想歪了,一路浮想联翩,结果见了面,发现落了空,就要没有谈兴。”

洪涛老脸一红,老人臊得想要挖个地洞钻下去。

三个少年更是目瞪口呆,国师神算啊!

难怪能当大骊的国师,当年能够打退那些凶悍无匹的蛮荒畜生。

大骊宋氏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能够遇到这么一位国师。

好像话也不能这么说,大骊皇帝也是极有魄力的,这一路见闻,只要聊到这位皇帝老儿,都是好话。洪把头说得对,注定不会传到被说好话之人耳朵里的好话,就一定是真的好话了。

跟随容鱼跟那个多半是符箐的女子,一起走向国师府,老人轻声问道:“我们有无需要注意的事项?”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们才合适,便干脆略去。

容鱼笑道:“没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你们也不必紧张,只要将我们国师当做是一个每年拿俸禄的公门中人就好了。见了面,你们自然就会明白的。”

老人心情激荡不已,抓耳挠腮起来,确是抓心挠肝呐,今夜就跟做梦似的。

容鱼笑问道:“丁皓,你们服完刑,想不想去春山书院求学?”

眉眼俊秀的丁皓摇摇头,“读书没有用,考也考不过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况且我们又是那种读书种子。”

名叫马步海的矮小少年,使劲点头道:“去春山书院做啥子,念书只会把人念傻了。我要跟丁皓先去武馆拜师,学武练拳,出师了,将来最好是能开一座属于自己的武馆,收了徒弟,再去开镖局,不但要江湖扬名,还要挣很多的钱。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位武功盖世的郑大宗师,晓得江湖上有马步海这么一号人物。”

裴钱揉了揉额头。

容鱼却是故意讶异问道:“郑大宗师?男的女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她是如何的武功盖世?”

马步海有些嫌弃眼神,还国师府侍女呢,假冒的吧?如此头发长见识短,都不晓得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郑钱”?!少年双臂环胸,冷笑道:“我听说郑宗师的杀手锏,是一套从未现世的疯魔剑法,等我学成了武艺,赚的钱足够多,名气足够大了,一定要找江湖名宿帮我约她见面,最好是当面讨教她的拳法和剑法。”

少年就见到那个扎丸子头发髻的年轻女子,转头与自己微笑道:“好好练你的拳脚把式,少听这些以讹传讹的屁话,你也信啊,傻不傻。”

马步海没好气道:“这位姐姐,我自然是敬重你的,十分感激你将我们从大牢里捞出来,怎么也该是一份救命之恩了,以后我自然会找机会报答你。但是你也别瞧不起那位郑宗师,否则我非要跟你掰扯掰扯,与你讲出个子丑寅卯来……”

丁皓偷偷扯了扯马步海的袖子,让他少说几句,权贵之家走出的子弟,骄纵气焰是从不摆在脸上的,可别一两句话就惹恼了他们,被他们偷偷记恨上了,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老人深呼吸一口气,如梦如幻,真要见着那么一位远在天边的人物啦?

近在眼前之时,自己这种粗鄙低劣的小人物,又能与那绣虎说什么呢。

夜幕里的大骊国师府,来自乡野的老人和少年们,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老人心底赞叹不已,不愧是咱们大骊王朝的国师府,门房都这么有书卷气,像个读书人。

大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青衫布鞋的中年男子,好像早早等着自认为是无名小卒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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