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蘑菇长得好生奇怪,真的能吃吗?”叶欢盯着沈念手中的蘑菇,他虽识菌不多,但这蘑菇红得过分鲜艳,菇伞扭曲得毫无规整,怎么看都不像可食用的模样。
“可好吃了......咳咳,严格说起来,确实是不能吃,师父采集它,是为了、为了养蛊。对,你也知道,师父在养蛊,蛊虫最爱吃毒物。”沈念觉得自己忽悠徒弟的本事越来越熟练,将采来的鹿花菇装进小布袋,小心翼翼裹好。回头却见徒弟撅着屁股趴在毒蘑菇丛里张望,顿时一惊,脱口问道:“叶欢,你在做什么?”
“唔,师父说蛊虫喜食毒物,我想找找有没有落单的蛊虫,徒儿也想学养蛊。”叶欢不死心地看了许久,别说蛊虫,连只蚂蚁都没瞧见,只好无奈起身。
若让你找到无主蛊虫,我特意散出的蛊王气息,岂不成了笑话?沈念悄悄勾了勾唇角,假惺惺安慰:“许是缘分未到,养蛊之事本就非一蹴而就。你先学好医术,寻常危机本就用不上这般诡谲之术;与其好高骛远,不如先练精飞针之术——功法臻境时可远程制敌,比随身带只毒物稳妥得多。”
叶欢叹了口气,师父说得在理,贪多嚼不烂。他要学医术、练飞针,还要学厨艺,早已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闲学养蛊?话虽如此,离开林子时,他仍不死心回头看了一眼又一眼,可惜依旧半只虫影都看不到。
林中湿度极高,即便没下雨,捡来的柴枝也裹着一层轻雾,纵被细碎日光晒了许久,也没能完全干透。引火时难免升起浓烟,好在沈念早有预料,将火堆置于风尾处。燃烧的烟雾熏着斜支在下方的烤兔子,顶上的石板已洗净,抹了层兔脂,摆着一个个蘑菇煎着——菇盖上已煎出一汪清液,漫出山野的鲜香,看得人直想尝鲜。
“蘑菇去柄倒置煎制,能凝出鲜液,味美绝伦......”叶欢在小册子里记下,收笔后急忙洗手,小心翼翼抿了一口菇盖里的液体,瞬间忍不住闭眼回味——明明师父只撒了少许盐粉,那汁水却鲜得舌尖发麻,浓郁的菌香混着淡淡的鲜甜滑入喉管,连胃里都暖融融的。菇盖边缘煎得焦脆,菌肉软嫩却带韧劲,咬下去鲜汁四溢,滋味妙不可言。
惦记许久的烟熏兔肉终于烤好,叶欢接过被火光烘暖的木枝,目光全黏在焦黄匀称的兔皮上。松木与火炭的焦香混着兔肉的鲜醇,霸道地侵占鼻腔,闻之欲醉。牙齿咬进紧实的肌理,外焦里嫩,咸香渗进每一丝纤维,烟熏的醇厚不呛喉,只衬得肉香愈发绵长,连骨头缝里都浸着山野鲜爽,嚼到最后满口回甘,指尖沾的油脂都要吮得干干净净,满足得眉梢都弯了起来。
虽已打了饱嗝,叶欢仍觉意犹未尽。他吃饭不算快,只是吃得最快的林凌分了两只半兔子,才没吃完;至于沈念......他看着师父一口肉嚼半天,还得配口蘑菇或野果,心里盘算着,就算只有半只兔子,师父定然也吃不完,剩下的不知能不能分给他。
徒弟的目光太过灼热,沈念以为他还没死心,想讨要养蛊之法,眼珠一转,忽然起了逗弄心思:“叶欢,其实你想学养蛊,也不难......”
刚咽下唾沫的叶欢,目光瞬间从师父嘴边的烤兔移到他脸上,激动追问:“真的吗?”
“嗯,真的。”沈念把手里剩下的兔腿递给林凌,用浸湿的布巾擦着嘴,慢悠悠续道,“我先前说过,首先得有一只自愿与你缔结契约的蛊虫。普通蛊虫不通人性,需耗费心血时日培育,但——”
见叶欢眼中亮得像星辰,满是期待,沈念强忍坏笑:“但你比较特殊,有一只通人性的‘蛊’,特别想与你合契,就看你愿不愿意收它。”
叶欢皱起眉,是什么蛊虫想和自己合契?他来苗疆这些日子,连圣殿门都没出过几次,唯一见过的蛊虫,不过是药巫孙女的红蜘蛛,还是有主的,哪见过别的?
难道是......叶欢眼睛猛地瞪大,惊声脱口:“难道是巫师大人为了晋升蛊王,选了我当主人?”
沈念:“......”
一旁悄悄看戏的林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巫师虽傻了点,但活了四百多年,早成老祖宗了,怎会愿意认主?你师父说的是它的孙辈。”
巫师的孙辈?巫师是人蛇,连性别都不明,哪来的孙辈?等等,师父与它告别时,说为谢招待,帮它取了名,叫“莫寻”,巫师竟也姓莫?那它的孙辈......岂不是莫岩?!
“师父!您怎么也学林公子打趣我!”叶欢终于反应过来师父在捉弄自己,顿时涨红了脸,抓起一颗野果别过脸,恶狠狠地啃了起来。
“哈哈哈......”
......
莫岩是被痛醒的。
他被虫噬折磨了半个多月,每时每刻都承受着非人的痛苦,许久没能睡个安稳觉。昨日靠着仇恨支撑,爆发出莫大能量,轻松打趴十多个守卫,可最后突然力竭——拳头被顶着阿依娜脸庞的巫师攥住,无论怎么拉扯都挣脱不开,最后还被一击敲晕。醒来后他总算冷静下来,向巫师讨要了回家的权利——并非放下仇恨,而是知道自己身体虚弱,需时间修复,后续再慢慢谋划复仇也不迟。
在熟悉的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久违的软床暖被窝让莫岩险些落泪,可只睡了一夜,半梦半醒间,那熟悉的痛楚再次袭来。他猛地睁开眼,瞬间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满屋子都是蛊虫!而且全是高等蛊虫,连罕见至极的黑蜂蛊都来了!他手忙脚乱打落身上已经咬掉一大块皮肉、正欢快啃食的蛊虫,抓起床边外衣挥舞,打落空中的各式飞虫,连鞋都顾不上穿,慌忙逃出家门。面对身后穷追不舍的蛊虫,他终于想起早前巫师的叮嘱:“药效没散尽前,你千万别离开石室。你的血肉会吸引高等蛊虫,唯有这里能拦住它们......”
可他的毒不是解了吗?昨日明明脱了皮,走出圣殿也没引来虫子,为何今日突然又被高等蛊虫围攻?难道那些人昨日又给他下了药?可昨日他只吃了蛊虫,根本没碰别的食物!
实在甩不掉身后的蛊虫大军,莫岩只能再次冲回圣殿,一边跑一边喊巫师,却遍寻不见,反倒招来不断涌现的守卫攻击。走投无路之下,他躲进密道,飞快跑到地下石室,推开沉重的石门,却见里面有两个“阿依娜”——一个蹲在角落,一个躺在石床上闭目沉睡,似是还没醒。
石门关上,除了追得极紧的那只黑蜂蛊,其余蛊虫全被拦在门外。莫岩恨得咬牙切齿,不管不顾冲到石床边,揪起顶着阿依娜脸皮的巫师,挡在自己身前当盾牌。
睡眠被惊扰,人蛇睁开眼的瞬间,便伸手抓住了那只嗡嗡乱飞、速度快得几乎肉眼难辨的黑蜂蛊。
“怎么了?”娇娇软软的女声带着几分未醒的迷糊,人蛇看着身后揪着自己衣物的莫岩,完全摸不清状况。
角落里的阿依娜被吵醒,却半点不敢动弹,只悄悄抬眼观察。
“你们为何还不肯放过我!”莫岩比昨日更崩溃,目光淬了毒似的盯着巫师和它手里的蛊虫,“别装模作样了!你们什么时候又给我下的药?今日一大早,就有蛊虫来啃我,和之前一模一样!”
“怎会?我昨日和他们谈了许久,他们不是这种人......”
人蛇觉得,虽认识不久,但沈念真是好人——不仅教它没成蛊王时如何获得寨民认可的身份,不用再躲藏,还帮它取了好听的名字,且为让它尽快拿到身份,愿意早早离开,也不会不告而别,实在不像会临走前给莫岩下药的人。
唔,不对,昨日沈念好像说过,之前给莫岩喂的药,还需些时日才能散尽,特意叮嘱过它留意,只是聊着聊着,就忘了。
这不,连脸都忘了换。
人蛇的脸皮突然涌动起来,画面惊悚至极,连满腔怒火、近乎失控的莫岩都吓得回神,忍不住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阿依娜”缓缓变成蛊王之主的脸,身材也跟着变换,成了那清瘦纤细的少年模样。
“以后你们唤我‘莫寻’便好,我是新的圣子,也是蛊王之主。”莫寻用纤细白嫩的手指掐算许久,终于算出答案,“沈念跟我说过,你的药效会维持一个月,还需十二日才能散尽。这段时间,你乖乖待在石室里,等药效过了就行。”
说罢,他把手里的黑蜂蛊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嚼了起来,连剧毒的蜂尾针都一并嚼碎吞下,满足地叹了口气,朝角落的阿依娜招了招手。
“就劳烦圣女把位置传给我吧。正好你怀了孕,肚子里是我们莫家的血脉,先在这里陪陪莫岩,好好安胎,日后我给你们主持婚礼。”顶着少年脸庞的人蛇,语气老气横秋地说道。
只要蛊王不死,就不会有新蛊王诞生。而这活了四百多年、身躯强硬、无惧任何蛊虫的人蛇,本就是蛊王之下最强者,寿命更是不知长短。只要它顶着寨民陌生的脸,宣称自己是莫瑶后代,无论性子如何都不会露馅;它说自己是蛊王之主,谁能拆穿?既是蛊王之主,寿命越长,只会越让人敬重——这简直是为它量身打造的身份。
日后还能用“长大”为借口,慢慢将脸庞调成自己真正的模样。
还是聪明人脑子好使!
人蛇拾级而上,缓步走出密道,日光洒落在它身上,温暖得像第一次见到时那般。
我是莫寻,不是别人,是拥有专属身份的,真正的莫家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