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混杂着失重带来的虚脱，像冰水一样灌满了他刚刚苏醒的意识。
不对！
庞恒猛地睁眼，黢黑冰冷的岩壁正以一种令人眩晕的速度向上掠去。身体在失控地翻滚，朝着下方的无尽黑暗直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他自己几乎要撞出胸腔的心跳。
记忆的碎片，带着锋利的边缘，狠狠扎进脑海。
是师兄陈锋。
那张平日里堆满伪善笑容的脸，在将他推出悬崖的瞬间，扭曲成了毫不掩饰的贪婪。
“庞恒，别怪师兄心狠…要怪，就怪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你身上那点家传的玩意儿，我替你收了。这黑风渊，正好给你当个埋骨之地！”
黑风渊！
宗门禁地，有去无回。
绝望还没来得及完全攥紧心脏，更具体的恐惧已经降临——陈锋推他之时，那只手还顺势狠狠扯走了他贴身佩戴的古玉。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混蛋！
愤怒的火星刚冒头，下坠的身体便猛地一滞！
“噗嗤——哗啦！”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坚韧枯藤的疯狂缠绕。他的身体被这些富有弹性的东西死死捆住，下坠的巨力被层层卸去，勒得他几乎背过气。
劫后余生？
这个念头刚闪过，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风，就蛮横地灌满他的口鼻，噎得他一阵干呕。
嘶嘶——嘶嘶——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冷，粘稠，仿佛带着蛇类特有的湿冷重量。
庞恒艰难地转动脖颈，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后，他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借着头顶极高处透下的、微乎其微的天光，他看到了。周围，在那交织如巨网的枯藤之间，无数双幽绿色的、毫无温度的眼睛，如同鬼火般接连亮起。是蛇！数十条，上百条！通体漆黑，唯脊背一道血线贯穿首尾，正无声地在藤蔓间游弋，收拢着包围圈。
黑线蛇！ 宗门典籍里记载的一级妖兽，群居，毒性猛烈。
刚离虎口，又入蛇窝。甚至连喘息的间隙都没有。
一条格外粗壮的黑线蛇，躯干一缩，猛地弹射而来！如同一条黑色的闪电，森白的毒牙直刺他的面门。
死亡的气息，带着腐烂与腥甜，扑面而来。
他甚至能看清毒牙尖端凝聚的透明液滴。
要死了吗？
像无数坠落于此的前辈一样，化作无人知晓的枯骨，滋养这深渊的毒物？而陈锋，那个杂碎，却能在外面逍遥自在，或许还会假惺惺地为他的“意外身亡”洒几滴眼泪？
不！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蛮横不屈的怒意，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不是恐惧，而是对这毒蛇、对这绝境、对这操蛋命运的滔天憎恨！
没有思考，没有章法，在那股狂暴情绪的驱使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扑来的死亡，发出了无声的咆哮，一个凝聚了所有意志与诅咒的念头——
“滚开！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全都给我去死！！”
没有声音。
但某种无形无质、却沉重如铁锤的东西，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条凌空扑来的黑线蛇，身体猛地一僵，幽绿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的茫然？紧接着，在庞恒惊骇的注视下，它的躯干如同发酵的面团般诡异地膨胀起来，表皮的漆黑迅速被一种不祥的、妖异的幽紫色覆盖。
“噗！”
一声闷响，不大，却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那蛇，就在他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凭空爆开了！
从内部，由内而外地崩溃、炸裂！腥臭的血液、黏滑的碎肉、撕裂的蛇皮，还有那浓郁的幽紫色毒液，劈头盖脸地溅了他一身一脸。
温热的，粘稠的，带着刺鼻的腥气…
这…是什么？！
庞恒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彻底停滞。
然而，这仅仅是开端。
仿佛点燃了死亡的引信。
“噗！”“噗噗噗——！”
接二连三的闷响，在他周围炸开，如同地狱的鼓点。一条又一条黑线蛇，无论大小，无论是否发起攻击，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膨胀、变色，然后像被吹爆的气囊般接连炸碎！
刹那间，这片藤网区域，下起了一场由蛇血、碎肉和毒液构成的恐怖暴雨。空气里弥漫的腥臭和一种万物衰败的腐朽气息，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
蛇群的围攻，在这莫名其妙、诡异绝伦的集体自爆中，土崩瓦解。
死寂。
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仅存的几条黑线蛇，如同见到了天敌，疯狂地扭动着，窜入藤网深处，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了？
庞恒甚至没来得及吸进一口完整的空气，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便猛地攥住了他的头颅！
那不是肉体的疼，是灵魂仿佛被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又被无形巨力疯狂撕扯的剧痛！眼前瞬间一黑，无数扭曲的、充满恶意的碎片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脑海；耳畔是亿万生灵哀嚎、诅咒混合成的疯狂噪音。
“呃啊——！”
他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吼，感觉自己的脑袋下一秒就要像那些蛇一样爆开。
紧接着，是身体的背叛。四肢百骸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经脉如同被灌入了滚烫的岩浆。温热的液体从鼻腔、眼眶、耳朵里不受控制地涌出…是血。
七窍流血！
这…就是动用那诡异力量的代价？
他死死咬紧牙关，牙龈迸出血沫，试图对抗那席卷一切的痛苦与混乱。但反噬的力量是如此狂暴，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模糊的视线扫过周围那片被染成修罗场的藤网，一个荒诞而冰冷的念头闪过：
这见鬼的能力…是救了我，还是把我拖进了更深的地狱？这反噬…会直接要了我的命吗？
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剧痛首先消退，留下的是被掏空般的虚弱，和灵魂被撕裂后的隐痛。身体沉重得像不是自己的。
他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入眼的，依旧是那片纵横交错的枯藤，只是如今已被染得斑驳陆离，挂满了难以名状的破碎组织，构成一幅狰狞的壁画。
他还活着。
在那样恐怖的反噬下，他竟然…还活着。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立刻从全身传来，尤其是头部，依旧嗡嗡作响。但他能感觉到，这虚弱到极点的身体里，似乎没有立刻致命的物理创伤。
那反噬，啃噬的是别的东西…是灵魂？还是…寿命？
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脸，手上黏腻腻的。他注意到，自己手臂的皮肤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若隐若现的蛛网状黑色纹路，正从手腕处，悄然向手肘方向蔓延。
这是…使用那能力的印记？还是透支生命留下的诅咒？
庞恒靠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疼。他环顾四周，除了令人窒息的血腥和死寂，再无他物。
暂时，安全了。
但这份安全，是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控制，并且代价惨重的诡异力量换来的。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尚未干涸的、带着幽紫色的蛇血。
差评…吗？
对那毒蛇的存在，给出了最极致的“差评”，然后…它们就真的向着毁灭“坍缩”了？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陈锋的陷害，宗门的抛弃，这绝境的步步杀机，还有这突然苏醒的、如同附骨之蛆的能力…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此刻，他孤身一人，身处绝地，身负重伤，怀揣着一个足以惊世骇俗却又随时可能反噬自身的秘密。
未来的路，漆黑一片。
他抬起头，望向头顶那一片深邃的、几乎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眼神从最初的迷茫与恐惧，逐渐沉淀，凝结出一种冰冷的、近乎固执的坚毅。
无论如何，得先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清楚这一切，才能…让陈锋，连本带利地偿还。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散架般的剧痛，开始尝试挪动身体，检查这片暂时的栖身之所，以及…在那片狼藉的蛇尸之中，是否还能找到一丝可供利用的东西。
生存，是此刻唯一的目标。
而在周遭极致的死寂与浓郁的血腥气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低语，在他灵魂的最深处，带着诱惑与恶意，悄然响起，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