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礼拿着汤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他看着陈墨轩。
“私房菜馆？”
他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
“对，私房菜馆。”
陈墨轩点头，语气里没有一丝犹豫。
陈建礼放下了汤勺，摇了摇头。
“墨轩，你别拿我开玩笑。”
“我这辈子，就是给人烧大席的。一锅炒几十个人的菜，讲究个快，管饱。”
“你说的那个东西，我只在电视上看过。一个盘子就几片东西，摆得跟花一样。”
“我不会。”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垂了下去。
觉得自己一身的油烟味，和那个词不搭。
“三伯，谁说私房菜就必须摆成花？”
陈墨轩走到他身边，跟着蹲下，视线和炉火平齐。
“咱们的馆子，就一个字，真。”
他伸出一根手指。
“食材是真的。地里刚摘的菜，水库里现捞的鱼，山上跑的鸡。这份鲜，城里花多少钱都买不到。”
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味道是真的。就用你的法子，小火煨，大火炒。把肉的香，菜的甜，全都逼出来。就像这锅汤，它自己就会说话。”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
“心意是真的。一天就伺候几桌人，你不急，不赶。把所有功夫都花在一道菜上。从挑葱选姜，到掌勺颠锅，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这叫匠心。”
匠心。
陈建礼的身子震了一下。
他一辈子选最好的肉，用最新鲜的菜，守着灶台看火。
村里人夸他，只会说一句：“三师傅烧的菜就是够味！”
从没人跟他说过这两个字。
“三伯，你想不想让那个叫老饕的人，也尝尝你这锅汤？”陈墨轩看着他，“让他知道，咱们村最好的味道，不只是那条清蒸鱼。”
老饕。
这个名字，他记得那个中年人吃完菜后，在手机上敲下的那行字。
《在伏龙村，我吃到了食物的灵魂》。
他把那篇文章的图片存在手机里，夜里睡不着就拿出来看。
那是他一个厨子，一辈子最高的评价。
如果……
如果他能尝到自己最用心的作品……
陈建礼的心跳得有些快。
他看着眼前的陈墨轩，又低头看了看那锅翻滚的浓汤。
“墨轩，这事……太大了。”
他声音有些发虚。
“我……我心里没底。”
“三伯，你什么都不用愁。”
陈墨轩看出了他的不安。
“钱，我出。地方，我选。装修，我弄。”
“你只管做菜。”
“这个馆子，咱不为挣钱。就要个名声。要把‘伏龙三宝’那个‘舌尖之宝’，做成谁也比不了的招牌。”
“成了，你就是咱们伏龙村的食神。”
“就算不成，就当咱们自家开了个小厨房，请朋友吃饭，没任何损失。”
陈墨轩的话，把陈建礼心里最后一丝顾虑打消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从地上站了起来。
“行！”
“墨轩，你信我，三伯就陪你疯这一回！”
他的眼睛里，像是重新燃起了灶膛里的火。
“不过，这事得先跟你大伯他们说。还有你爸妈，也得让他们知道。”陈建礼补充道。
“好，今晚就开会。”陈墨轩应下。
傍晚，办公楼二楼客厅。
大圆桌旁，坐满了陈家的男人和女人们。
陈建国，张兰，大伯陈建忠，二伯陈建义，三伯陈建礼，四伯陈建智，还有各自的媳妇，都到齐了。
桌上摆着瓜子和水果。
陈墨轩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所以，我准备再投一笔钱，给三伯开个私房菜馆。”
大伯陈建忠先开了口。
“墨轩，想法是好的。村里旅游现在是需要个高端的东西撑门面。”
他话锋一转。
“但是，这个投入，你想过没有？选地方，盖房子，买锅碗瓢盆，哪样不是钱？”
大伯母也跟着说：“是啊墨轩，你三伯手艺是好。可这在村里，一桌菜能卖几个钱？城里人再有钱，还能天天往山沟里跑？本钱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句句都是实在话。
陈建国和张兰没出声，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
“大伯，大伯母，你们说的，我都想过。”
陈墨轩的声音，让屋里的人心都定了一下。
“这个私房菜馆，我一开始，就没指望它挣钱。”
“我要的，是招牌。”
“大家想，以后别人一说起最好吃的中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咱们伏龙村。这是花多少钱打广告都买不来的。”
“有了这个名声，咱整个伏龙村的旅游档次，都抬上去了。”
“这叫，品牌溢价。”
一个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词，让几个长辈都愣住了。
“至于定价和客人，大家更不用担心。”
陈墨轩拿出手机。
“这事，我跟浅月聊过，她专门做这个的，我让她跟大伙儿说说。”
他拨通电话，按了免提。
苏浅月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
“墨轩，叔叔阿姨们好。”
“我听墨轩说了，我觉得这个私房菜馆的想法，太棒了！”
“各位叔叔阿姨，我跟你们说。现在城里有钱人，不追求吃饱，他们追求的是体验，是独一无二。”
“所以我们的菜馆，必须预约。一天只接待五桌，想吃，提前一个月定。”
“而且，我们不设菜单。三伯当天在农场看到什么食材最新鲜，就给客人做什么。这叫‘主厨定制’。”
“定价嘛，不定价。按人头算。”
苏浅月停顿了一下。
“一个人，三千块起。”
“啥？！”
三伯母手里的瓜子洒了一地。
张兰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滚圆。
“浅月！你说多少？三千？一个人？！”
“这吃的不是饭，是金子吧！谁会来啊？”
客厅里，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砸懵了。
“阿姨，您放心。”
苏浅月在电话里笑了。
“越是这样，他们越想来。这就是身份。”
“能订到咱们村的私房菜，够他们在朋友面前吹半年的。”
“等菜馆开业，第一批客人，我们就请老饕那样的美食家，还有大企业家。只要他们的口碑一出去，预约电话绝对会被打爆。”
电话挂断。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在陈墨轩和陈建礼之间来回移动。
陈建国拿起桌上的白酒瓶，给自己满上，又给陈建礼的杯子倒满。
酒液从瓶口涌出，发出“咕咚”的声音。
他端起酒杯，对着陈建礼。
“三哥。”
“我们不懂年轻人说的那些道道。”
“但是，我相信墨轩，也信你这手艺。”
“这杯酒，我敬你。放手去干！”
陈建礼看着周围一圈的兄弟和家人。
他端起酒杯。
“大家放心。”
“我拼了这条老命，也把这事干好！”
手里的酒杯在空中重重一碰。
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