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温羡筝胸中对薄情寡义的父温秉权的怨愤,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强压下情绪,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拂过温珞柠鬓边微松的发丝,笑容里浸满了毫无保留的珍视:
“好,那阿姐今日定要细细瞧一瞧我们柠儿的霁月轩,看看我们柠儿在这宫墙之内,可曾受了委屈,短了吃用。”
温珞柠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带着几分娇憨:
“阿姐年年费心,托人送来的体己和那些四方搜罗的稀罕玩意儿,都快堆满我的小库房了。
我在这深宫里,日子不知过得多么滋润,怎会吃苦呢?”
温羡筝随着妹妹的指引,将霁月轩的正厅、厢房、寝阁乃至小厨房都细细看了一遍。
审视完毕,她却微微蹙起了眉峰,不满道:
“柠儿,阿姐给你的体己是不是还不够使?
你这屋里……怎生连几件上得了台面的古玩摆件、名家字画都见不着?未免也太清简了些,瞧着让人心里发酸。”
温珞柠无奈地莞尔,柔声解释道:
“阿姐,你还不晓得我么?
我向来就不爱那些富丽张扬的阵仗,只觉得清雅素净才住得安心。
再者,我如今位份不高,恩宠也淡,若是屋里陈设得太过打眼,反倒不美,平白惹来妒忌与是非。
你给我的那些,我大多都好好收着呢,实在无处可使。”
“够用就好。”
温令仪稍稍宽心。
但沉吟片刻,还是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银票的荷包塞进妹妹手里。
仔细叮嘱道:
“阿姐的玲珑阁,如今经营得颇顺遂,结识的豪绅贵胄也有一些,手里很活络。
你千万记住,在这深宫里头,银钱体己是胆气,万万不能短了。
若有什么需要,或是要打点关节、疏通人情,定要立刻给阿姐递个信儿,千万别委屈苛待了自己,可记住了?”
温珞柠知道姐姐说一不二的性子,也不作那些虚礼推辞,只将那份心意紧紧握在手心,重重点头应承:
“嗯,阿姐放心,若真有难处,我必定头一个告诉你。”
温羡筝对温珞柠毫不推拒、坦然接受的态度感到十分满意,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一旁垂手恭立的含珠与含玉身上,审视着问道:
“这两位,便是你身边得力的大宫女?”
她语气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压力。
温珞柠笑着一一引见:
“嗯,这是含珠,这是含玉。自拨来伺候我以后,她们二人侍奉极为尽心妥帖,是我的左膀右臂。”
含玉与含珠自是知晓小主对这位姐姐是何等敬重与依赖,此刻听到问话,连忙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下礼去:
“奴婢见过大小姐。”
温羡筝脸上绽开和煦的笑容,虚扶了二人一把:
“快不必多礼。你们既能得柠儿信重,留在身边贴身伺候,想必都是极稳妥周全的。
我这妹妹性子散漫,不喜争斗。
日后在宫闱之中,诸多不易,还要多劳你们费心看顾,时时提点警醒。”
她言语恳切,将一份重重的托付蕴含其中。
说完,从自己两只手腕上各褪下一对沉甸甸的赤金镶红宝石榴花金镯。
那红宝虽不大,却色如鸽血,光润饱满,镶嵌在金丝扭绞的石榴花托中,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温羡筝犹嫌不够,又在腰间解下两枚玲珑剔透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不由分说地塞到两个侍女的手中,沉沉道:
“些许微物,权当是谢你们平日对柠儿尽心周护,还望两位姑娘勿要推辞。”
含珠和含玉看着这些璀璨夺目的金玉重礼,一时都有些怔忪。
不知所措地望向温珞柠。
这般厚赏,其分量与诚意实在是远超她们预期,都不敢去接了。
温珞柠见状,唇角弯起一抹浅笑,打趣着颔首:
“既是阿姐的心意,你们便安心收下吧。
我阿姐旁的或许寻常,唯独这黄白之物,可是宽裕得很。”
“小没良心的,我这般奔波是为了谁?”
温羡筝笑骂一句,眼底却漾开温柔的波纹。
含珠与含玉这才抿唇笑着,恭敬地双手接过赏赐,再次深深一福:
“奴婢谢大小姐厚赏!定当恪尽职守,尽心侍奉好小主!”
温羡筝又笑着与两人叙了几句,话里话外无不是嘱托她们需得忠心,反复强调只要她们尽心竭力,在银钱用度上绝不会短了她们。
两人自是连连应承。
温珞柠见姐姐与心腹侍女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
“好了,这里暂且不用你们伺候,我与阿姐要说些体己话,你们先去歇着吧。”
“是,奴婢告退。”
含玉与含珠知趣地行礼,悄然退出了水阁,并细心地将雕花隔扇门轻轻掩上一半。
待阁内只剩姐妹二人,温羡筝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神色变得凝肃起来,目光直直望向温珞柠:
“现在没有外人了,你同阿姐说实话。
当年进宫前,你是如何同我和祖母约定的?
不是说好了绝不汲汲于圣宠,不求出人头地,但求在这深宫之中保全自身,平安终老便足矣吗?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温羡筝在外在外独自支撑门户,经营玲珑阁,从未倚仗过父亲温秉权正五品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的官身。
更从未奢望,自家能借到宫中妹妹什么光耀。
她这个妹妹入宫两三载,恩宠稀松平常,她心中几乎已认定,妹妹大抵要在常在位份上了寂寂终老了。
可如今不仅诊出身孕,更得陛下特旨恩典允见亲眷,怎么不叫她心慌?
温羡筝一严肃起来,温珞柠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
像小时候做了错事被姐姐逮住一般。
但她很快又挺直了腰杆,带着几分委屈辩解道:
“阿姐你信我!我确实没有攀附陛下啊!
除了初入宫时按制承过一回恩泽,我都避了两年了。
这两年,除了那些推脱不掉的宫宴庆典,我几乎是连长杨宫的大门都不迈出一步。
就盼着陛下彻底忘了我这号人。
可谁曾想……陛下他会自己走错了路,误打误撞进了我这霁月轩啊!
那天子伫立于阶前,我难道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她接着将当日陛下如何因皇后之事怒而离开去锦宫,又如何阴差阳错踏入霁月轩的经过,细细说与姐姐听。
温羡筝听完,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半晌才悻悻道:“这还真是……祸从天降。”
在她看来,包括那位高踞九重的陛下在内,大抵所有的男子,都是会给女子带来麻烦的巨大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