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笑容不变,眼神却淡了几分:“那就好。慧容初到兰馥院,怕是诸多不惯,我去瞧瞧她。
你且安心住着。”说罢,便带着人转身离去,那背影,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骆静看着她消失在月亮门后,心底一片冷然。
对我的院子,只是“费心”,对白慧容,便是“诸多不惯”需要亲自安抚。这亲疏远近,分明得可笑。
秋月指挥着小丫鬟们整理内室,脸上带着扬眉吐气的兴奋:
“小姐,您看,这文绣院就是比老夫人那边的厢房宽敞亮堂!那些势利眼的下人,如今见了我们都客气多了!”
骆静淡淡“嗯”了一声。下人的风向转变,在她意料之中。
这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捧高踩低之辈。真正的较量,不在这些表面功夫。
她需要弄清楚,母亲白氏对白慧容这份超乎寻常、
甚至越过亲生女儿的袒护,根源究竟在哪里。仅仅是姑侄情深?绝不可能。
机会很快到来。这日给祖母请安后,二房的婶母李氏带着堂妹骆婉过来串门。
二夫人李氏性子爽利,不太得老夫人深喜,但与骆静倒有几分面缘情谊。
骆婉年方十四,心思单纯,藏不住话。
“大姐姐,你可算搬回文绣院了!”骆婉挨着骆静坐下,小声嘟囔,
“先前白表姐住着,我们过来玩,她总摆出一副主人架子,好似这院子真是她的了一般,好生没趣。”
二夫人嗔了女儿一眼:“婉丫头,休要胡言。”却也没多少责备之意,转而看向骆静,叹了口气,
“静丫头,你受委屈了。你母亲她……唉,有些事,你多年不在府里,怕是忘了,或根本不知。”
骆静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二婶何出此言?静娘愚钝,还请婶母明示。”
二夫人压低了声音:“你母亲生你时,吃了大苦头,难产,血崩,几乎丢了半条命。
后来虽调养过来,但……许是因此,心里存了疙瘩。你小时候,她待你便不算亲厚。
有次,你大约五岁光景,不知怎的惹恼了她,她竟用鞋底抽了你的嘴,说你顶撞。
你哭得厉害,嘴唇都肿了,她却对外只说是你自己磕碰的……”
五岁……鞋底抽嘴……
骆静指尖猛地掐进掌心,一阵尖锐的痛楚从记忆深处破土而出。
那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清晰——剧烈的疼痛,腥甜的血味,母亲冰冷厌恶的眼神,还有下人惊恐却不敢言的表情。
原来如此。
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出生,险些夺走了她的健康,甚至性命。
所以,她不喜,她厌恶,她可以毫不心疼地施以虐打。
心底那片冰冷的湖,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恨意如毒藤般缠绕上来。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所谓的母女情分,就已经是一纸空文。那前世今生,她还在期待什么?简直是笑话!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面上依旧平静,甚至扯出一丝极淡的笑:
“多谢二婶告知。都是陈年旧事了,静娘……已不太记得。”
二夫人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暗惊。这丫头,心性竟如此坚韧?她拍拍骆静的手:
“你能想开就好。如今你回来了,又有太后娘娘的眷顾,以后的日子会好的。只是……
你那慧容表妹,你母亲是放在心尖上疼的,你凡事多留个心眼。”
骆静点头:“静娘明白。”
送走二婶和堂妹,骆静独自站在院中。冬日阳光稀薄,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母亲的心结,源于生产之痛,根深蒂固,难以化解。而父亲骆昀,常年在外,对后宅女儿本就感情淡漠,
前世除了关乎他颜面和爵位之事,几乎从不过问内宅。这个家,从根子上,就是冷的。
白氏与白慧容的联盟,建立在共同利益(排挤她)和白氏扭曲的补偿心理上,异常牢固。
危机从未解除,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暗处。
必须加快步伐。
骆静开始着手经营自身。首先便是梳理文绣院的仆役。
她召来所有伺候的人,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地扫过每一张脸。
“我离府三年,承蒙各位还守着这院子。”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如今我回来了,有些话需说在前头。留在我文绣院当差,忠心是第一位的。
做得好,我自有重赏;若有人心怀二志,或背主求荣……”
她顿了顿,拿起桌上一把用来修剪花枝的锋利银剪,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刃口,“下场,绝不会是打发出去那么简单。”
仆役们噤若寒蝉,纷纷表忠心。
骆静留下几个前世证明忠诚可靠的,将几个眼神闪烁、背景可疑的寻了由头或调离或遣散。
院内风气为之一清。
她更勤地去陪伴祖母。不再是单纯请安,
而是真心陪老人家说话,抄写经书,将太后赏赐的一些新奇又不逾制的东西送去,哄老人开心。腕上那串佛珠,更是无言的靠山。
老夫人看她愈发顺眼,心中的天平倾斜得愈发明显。
同时,她开始思索如何将太后的关系转化为更实质的保障。
救驾之功的余荫总会消散,一个县主甚至郡主的封号,才是真正的护身符。但这需要时机。
白慧容搬去兰馥院后,表面安分,偶尔遇见骆静,也是低眉顺眼,礼数周全。
但骆静能感觉到那温顺表皮下的不甘与怨毒。
府中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白氏依旧习惯性地交给白慧容打理,似乎想维持她“能干”的形象。
这日,父亲骆昀难得在家,与家人一同用晚膳。席间,说起一桩家务事:
京郊有一处侯府的田庄,近年收成不佳,庄头报上来,说是佃户惫懒,请求削减田租,以安民心。
白氏放下筷子,柔声道:“侯爷,慧容这孩子心细,对庶务也颇有见解,不如让她拿个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