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核心区的空气稠密得几乎能捏出水来。吴涯能听见自己每一次心跳都像敲在耳膜上的战鼓,血在血管里奔涌的喧嚣与法阵能量流动的低鸣混在一起,搅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汗水浸透了内衬,冰冷地贴在脊背上。
他站在法阵的东方主位,脚下是以自身鲜血混合了特殊矿粉绘制的繁复纹路,此刻正随着能量的灌注,从地面缓缓浮起幽蓝色的光。琉璃在西方,脸色苍白如纸,但她双手结印的姿态稳如磐石,眼眸深处跳动着与法阵同频的金色火焰。他们身后,联合团队——帝国研究院的白袍学者、民间猎团的实战派、隐世传承的守旧者——呈辐射状排列,每个人都将手按在预先刻画好的次级节点上,将自身的能量毫无保留地注入这个前所未有的巨型封印结构。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恐惧,以及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寻常的“加固”或“修补”。他们要做的,是强行“缝合”那道横亘在现实底层、连接着不可知虚无的“裂隙”。这无异于在沸腾的油锅边跳舞,在沉睡的古神耳边低语。
“能量输出稳定在阈值百分之八十!”一名帝国研究员的声音在颤抖的寂静中响起,带着某种强作镇定的尖锐。
“西方阵眼,琉璃大师,请再提升百分之五的灵韵共鸣!”另一个方向传来沙哑的指令。
琉璃没有应声,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周周的金色光芒猛地炽烈了三分。吴涯同时感到脚下法阵传来一阵贪婪的吸力,他闷哼一声,将更多源自血脉、几乎触及本源的力量压榨出来,灌入其中。
他们的正前方,是观测站的“核心”——那并非实体装置,而是一片无法用正常视觉完全捕捉的区域。空间在那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不断蠕动变幻的“虚无”,像一块被无形之手揉捏的、半透明的黑色凝胶。无数细微的、色彩难以描述的“裂痕”从那片虚无的中心辐射开来,深入周围的墙壁、地板,甚至空气中。那就是裂隙的主干,现实世界一道流着脓血的伤口,而此刻,伤口深处,正有某种庞大、古老、完全无法理解的“意志”缓缓苏醒,带着冰冷的漠然,注视着这群蝼蚁般的反抗者。
对抗,从一开始就是惨烈的意志与能量的拉锯。
当联合团队的力量通过法阵,化作无数道闪烁着各色光芒的“锁链”和“缝线”,试图缠绕、勒紧、弥合那片虚无时,裂隙深处立刻传来反击。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挤压感”和“撕扯感”。仿佛有一只冰冷湿滑的巨手,攥住了每个人的意识核心,缓慢而坚定地向四面八方拉扯。
惨叫声零星响起,又迅速被咬紧牙关的闷哼取代。有人七窍流血,有人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但按在节点上的手,没有一只松开。法阵的光芒在压力下明灭不定,但始终未曾崩溃。
吴涯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绞肉机,属于“吴涯”这个个体的记忆、情感、认知,都在与那股古老意志的无形对抗中被反复碾压、冲刷。他看到琉璃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金色的瞳孔时而涣散,时而凝聚,她在依靠某种近乎自残的秘法稳固心神。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痛苦和煎熬拉得无比漫长。能量在飞速消耗,意志在磨损,法阵的光芒开始从稳定的幽蓝向着不稳定的、带着血色的暗红偏移。这是危险的征兆,意味着法阵本身开始被裂隙的力量侵蚀、污染。
“坚持住!主干裂隙正在收缩!”负责监控空间参数的研究员嘶声喊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
的确,在众人拼死支撑下,那片蠕动的虚无区域,其核心的“黑暗”似乎在向内微微坍缩,那些辐射状的细微裂痕,蔓延的速度也放缓了,甚至有一些最外围的、颜色较浅的裂痕,开始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般,出现了一丝丝弥合的迹象。
希望,如同毒药,让几乎麻木的心脏再次剧烈搏动。
“就是现在!集中所有力量,进行最终‘缝合’!”吴涯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他和琉璃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两人同时引爆了预先埋设在各自阵眼深处的、与自身生命本源相连的“引信”。
轰——!
仿佛两颗星辰在法阵核心对撞。狂暴却受引导的能量洪流,以吴涯和琉璃为起点,沿着法阵纹路咆哮奔腾,最终汇聚成一道凝实到刺目的、炽白中带着神圣金纹的能量“光锥”,狠狠刺入了那片蠕动的虚无核心!
“啊啊啊啊——!!!”
这一次,是成片成片的惨叫。超过三分之一的节点维持者如遭重击,喷着血倒飞出去,生死不知。法阵光芒骤然大盛,几乎照亮了整个观测站核心区每一个角落,将那些扭曲的阴影都逼退了一瞬。
而那裂隙主干,在这汇聚了所有人最后力量、甚至押上了吴涯和琉璃部分生命本源的终极一击下,猛地向内一缩!
就像一张被无形巨力拉扯到极限的、布满裂痕的黑色皮革,突然被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最脆弱的一点上。所有的蠕动、所有的扩散趋势,戛然而止。那片虚无的核心,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闪烁着不稳定白光的“缝合线”。紧接着,以这道缝合线为起点,蛛网般的白光迅速蔓延,瞬间布满了整个虚无区域,将其牢牢“钉”在了原地,并开始向内压缩、弥合!
成功了?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残留的意识里冒出这个不敢置信的念头。
吴涯和琉璃力竭地单膝跪地,全靠意志撑着没有倒下,死死盯着那片被白光包裹、逐渐缩小的“虚无”。
就在那裂隙主干被压缩到只剩下拳头大小、眼看就要被白光彻底“缝合”抹去的瞬间——
“啼……”
一声无法形容的“声响”,从那即将消失的裂隙最深处,穿透了狂暴的能量乱流和物质屏障,直接在所有生灵的意识最深处响起。
那不是声音,不是语言,更像是一切“开端”之前最原始的悸动,或是万物“终结”之后最彻底的悲鸣。它像初生婴儿的啼哭,又像垂死巨兽的哀嚎,蕴含着无尽的混沌、冰冷的漠然,以及一种……纯粹的、想要“抹去”一切的“虚无”意志。
随着这声“啼哭”,一滴浓郁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墨色”,从那即将闭合的裂隙中渗出,无视了周围炽烈的封印白光,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般,轻盈地、缓慢地,“滴落”了下来。
它落在了那道由众人合力铸就的、看似坚不可摧的最后屏障上。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轰鸣。只有一声轻微得几不可闻的、仿佛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的声音。
那凝实无比的封印白光,在这滴“墨色”面前,脆弱得像一层阳光下的肥皂泡,被无声地“浸染”、“穿透”,留下一个边缘不断扩散、侵蚀着白光的黑色孔洞。
墨滴继续下落,穿透了层层能量屏障,穿透了法阵最后的灵光守护,穿透了一切常规意义上的防御,落入了现实。
“不……”琉璃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吴涯浑身冰冷,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比死亡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那不是力量的冲击,那是……“存在”本身被否定的寒意。
墨色气息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骤然扩散、晕染开来。它没有形状,没有固定的边界,只是一股“气息”,一股“污染”。它无视物理阻隔,无视能量防御,直接作用于物质的“存在性”基础,作用于生命的“意识”底层结构。
首当其冲的,是“神谕”组织那位一直站在最靠近裂隙位置、试图近距离观察甚至“沟通”的首领。他穿着绣有诡异星纹的长袍,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即将触摸到“真理”的狂热与迷醉。
当墨色气息弥漫到他身边时,他甚至主动深吸了一口,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解析、吸收或控制这股来自裂隙深处的、他梦寐以求的“本源”。
然后,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没有爆炸,没有血肉横飞。他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就像被一块无形的、至高无上的“橡皮擦”,从现实的画布上,一点点、极其“干净”地抹去。皮肤、肌肉、骨骼、衣物……不是消失,而是“从未存在过”的那种抹消。过程迅速而彻底,伴随着他喉咙里发出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嚎叫——那嚎叫里充满了无法理解、无法承受的“被抹除”的恐怖,以及意识坠入绝对虚无时最后的挣扎。
他的精锐部下,那些忠诚(或被迫忠诚)的、距离不远的追随者们,下场更为凄惨。有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整个存在——包括肉体、能量、随身物品——就在墨色拂过的瞬间,如同被否定了存在基础的沙堡,无声地化为一蓬最细微的、连尘埃都算不上的“飞灰”,彻底消散。而另一些人,则发生了无法用任何常理理解的畸变:他们的肉体与自身掌控的能量、甚至与残存的意识碎片,发生了狂暴而无序的“融合”,骨骼刺破皮肤疯狂生长又扭曲成团,血肉像沸水般翻腾涌动,能量乱流与精神尖啸混杂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一团团只有模糊人形、不断蠕动、散发出疯狂与毁灭气息的、无差别攻击周围一切的“怪物”。它们嘶吼着,用扭曲的肢体和喷薄的不稳定能量,撕扯着附近所有能触及的东西,无论是昔日的同伴,还是冰冷的仪器。
环境的异变同步发生。观测站坚固的、掺入了特殊合金的墙壁,在墨色气息的笼罩下,开始像融化的蜡烛般软化、流淌,表面浮现出噩梦般的、不断变幻的诡异花纹,有些部分甚至直接“腐烂”、崩塌,化为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粘液。纵横交错的能量管线,有的凭空断裂,喷射出失控的能量电弧,有的则扭曲膨胀,像拥有了生命般蠕动、搏动,内部流淌的不再是纯净的能量,而是污浊的黑红色流体。空间本身变得不稳定,光线诡异弯曲,重力时强时弱,甚至出现小范围的空间褶皱和错位,将一些不幸的物体或残躯切割、吞噬。
“快退!!离开核心区!!!”吴涯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一把拉住几乎脱力的琉璃,向远离裂隙、远离那扩散墨色的方向踉跄退去。
但太迟了。
那墨色气息的扩散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它如同拥有生命的阴影潮水,又像是宣告终结的瘟疫,瞬间就淹没了大半个核心区。联合团队残存的人们惊恐地后退、奔逃,但仍有速度稍慢、或距离太近的人被墨色追上。惨叫声、崩溃的哭喊声、肉体被“抹除”或“扭曲”的诡异声响,与那些新生怪物的咆哮、环境崩塌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毁灭的乐章。
吴涯和琉璃被一股混乱的能量冲击波掀飞,重重撞在一面尚未完全腐化的金属墙壁上,滑落在地。吴涯咳出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沫,视野阵阵发黑。他勉强抬起头,透过弥漫的、如同活物般翻腾的墨色气息,看到那片刚刚被“缝合”的裂隙位置。
那里,已经没有了炽白的封印之光。
只剩下一道仿佛烙在空间本身上的、不断渗出粘稠、污浊、仿佛脓液般黑色物质的“伤口”。伤口边缘不规则地蠕动着,像在呼吸,又像在缓慢地撕裂扩大。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啼哭”低语,似乎还残留在这片区域的每一个分子之中,与墨色气息一同,向外弥漫,向整个庞大的观测站弥漫,向着观测站之外的、毫无防备的世界弥漫。
世界,被撕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正流淌着“脓”的伤口。
而污染的墨色,如同宣告末日的潮汐,正从这道伤口中,无可阻挡地涌出,要将所触及的一切,拖入存在的虚无与意识的疯狂之中。
吴涯最后看到的,是琉璃惨白脸上那双映照着无边墨色、充满绝望与茫然的眼睛。随即,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