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夏天,在望京城的夜市里,有一家“老五烧烤”店,大门口坐着三男一女,围在餐桌旁一边撸着烧烤,一边吹牛逼。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酒再掂量!来,哥几个走一个!”说话这位叫王华,一身紧绷腱子肉,把黑色背心撑得鼓鼓囊囊的。
王华旁边那个小妹叫洋洋,是他刚从“夜巴黎”舞厅勾搭上的小娘们,她穿着一套超短裙,短得都快看见底裤了。
对面坐着的两个男人,是他的铁杆兄弟——肖大鹏和王二。
这三个人凑在一块儿,是夜市里有名“祸害三人组”。
几个人正啃着羊腰子吹牛逼,天空上不合时宜地突然打了一个闷雷,这叫干打雷不下雨。
王华被雷声吓了一跳,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他想起商业街那个算卦的李瞎子。
这个老家伙,在商业街混了大半辈子,靠着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倒是赚了不少黑心钱。
他虽然外号叫李瞎子,其实并不瞎,整天戴个蛤蟆墨镜装神弄鬼的。
前两天王华去食杂店买烟,回来的路上,看见李瞎子坐在马扎上发呆,他凑过去逗闷子说:“哟嗬,今天可真是门庭冷清呀,咋滴,没有人上当受骗啦吧?”
李瞎子把蛤蟆镜往下一拉,露出那双精明的眼睛:“华子,你过来坐下,让大哥给你瞧瞧。”
“拉倒吧你!”王华嗤笑一声,“你他妈没客人,想忽悠我啦?老子才不信这些东西呢。”
李瞎子脸色骤变,摘下眼镜死死盯着他:“华子,你听哥一句劝啊,最近一定得消停点,少在外头晃悠……”
“呸呸呸!闭上你的乌鸦嘴!”王华把刚买的那包“大重九”,往他摊子上一扔,“真他妈的晦气,这盒烟送你抽了,别再叭叭了,闭上你的鸟嘴吧。本来我没啥事,在他妈让你给我说丧气了。”说完他扭过头,又钻进食杂店里买烟去了。
“你可得听我的啊……王华……我操滴……”李瞎子重新戴好眼镜,无奈地摇头叹气,“这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赶着投胎的鬼啊……”
想起李瞎子认真严肃的表情,王华心里直犯膈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琢磨着今晚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吧。
他把一只胳膊搭在洋洋肩膀上,嬉皮笑脸的试探着:“小妹呀,今晚跟我回家呗?”
洋洋那只涂着红色指甲小手,在他大腿根上画了个圈圈,看人的眼神都快拉丝了:“你家有啥好玩的?别在整个嫂子出来,到时候再把我给撕了。”
“操!净说屁话!要有嫂子我还敢领你回家呀,什么脑袋呢。从今儿起你就是他们嫂子!”他指了指肖大鹏和王二,凑到洋洋耳边说:“哥今晚好好伺候伺候你,什么鸾交凤滚,鸳鸯缠绵,干柴烈火,金枪不倒……”
“德行样吧!”洋洋娇笑着推开他,“还金枪不倒呢,我看你也就是个三秒男。”
王华刚要回怼几句,突然发现对面有五个黑影,从暗处窜出来,他们清一色穿着黑色西装,手里端着双管猎,朝着他这边冲过来。
为首是一个三十多岁刀疤脸,脑袋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像一张蜘蛛网。
他目标明确,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王华面前,枪口直接杵在王华脑门上。
烧烤摊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你叫王华吧?”刀疤脸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子,“玩几天社会你不知道姓啥了吧?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谁你都敢碰碰?你自己知道惹谁了吗?怎么死的心里有没有点逼数?”
王华脸上肌肉抽搐着,懒散笑容凝固成一种危险狰狞。
他慢慢放下酒杯,目光锐利地扫过额前枪管,声音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操!你们吓唬谁呢?把这个烧火棍赶紧拿走啊,再特么指着老子,信不信我把你蛋黄给挤出来?”
“嗬!”刀疤脸被他死到临头嚣张气焰给逗乐了,嘴角咧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你都这逼样了还装呢?真把自己当成金刚不坏之身了吧?”
王华额角青筋暴起,眼睛里凶光几乎要喷出来。他咬着后槽牙,声音从喉咙深处碾出来:“你他妈敢开枪,老子就佩服你!你要是不敢,今晚老子就先把你给送走了。”
说话间,他右手悄悄摸向桌子上黑色手包——里面有一把“小五四”,只要速度够快……
可惜对方杀意比他更快,更决绝!
“砰——!”一声枪响,王华身子猛地一颤,右手僵在半空中,他难以置信看着自己胸口,那里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我……操……”王华捂着伤口,那股强撑着的嚣张气焰,正在急速流失,“你……他妈的……我哥……”
“砰!砰!砰!砰!”没有任何犹豫,刀疤脸身后四条汉子,同时扣动了扳机。
火光在枪口里疯狂闪烁,震耳欲聋轰鸣声连成一片,无数个钢珠组成子弹,把王华打成了筛子眼。
他的身体就像一条破麻袋,在冲击力下扭曲、颤抖,最后沉重地摔倒在地上。
鲜血从身下蔓延开来,在油腻的水泥地上,绘出一朵朵狰狞的花。
“啊——!杀人啦!”
“快跑呀……”
短暂死寂后,烧烤店炸开了锅,食客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桌椅板凳被撞得东倒西歪,碗碟摔碎声音此起彼伏。
五个行凶者面无表情对视一眼,利落地收起枪支,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中。
肖大鹏和王二瘫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裤裆也湿了一大片。
此时那个洋洋早就钻到桌子底下,身体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次日清晨,天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在望京城火葬场大厅里,一位五十多岁老太太,在家人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向灵床。
她叫张淑芬,是王华的母亲,老太太穿着一身素净深色衣服,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那张饱经风霜脸上,刻满了深入骨髓悲恸和愤恨,眼泪无声往下流淌,她死死咬着下唇,那种克制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搀扶她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相貌英俊年轻人,一身合体黑西装,把他衬托得肩宽腰窄。
这个人就是王华表哥,现在他叫“龙浩”,真名叫李小龙。
龙浩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眼眸,冷得像三九天冰窟,偶尔掠过的厉色,让人不敢直视。
张淑芬走到灵床前,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龙浩上前稳稳扶住她的胳膊。
老太太目光落在儿子苍白僵硬的脸上,积压的悲愤终于爆发了。
她抬起干枯的手掌不是去抚摸儿子,而是狠狠捶打自己胸口。
“小龙呀……”她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你弟弟死了……你还活着。他虽然不是你亲弟弟,可你们是血脉相连表亲呀,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
她猛地转过头,浑浊的泪眼里迸射出疯狂的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给王华报仇!我要亲眼看见你给他报仇雪恨,这是我当妈的……唯一要求!”
龙浩声音不高,字字砸在地上,都能砸出一个大坑:“大姨,我龙浩是什么样人,不用多说。”他顿了一顿,目光转向王华遗体,冰封的眼眸里燃起仇恨火焰:“谁动我兄弟,就是动我,所有参与杀害王华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张淑芬捶打着胸口,声音里是无尽的凄凉,“你没把他保护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真是要我的命啊……”
“大姨……”龙浩上前一步,双手托住老太太摇摇欲坠的身子,“你还有我呢。”
“你?”张淑芬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龙浩的心,“你以为自己能长命百岁吗?你和王华……走的都是一条道,都是同样命运!”她的哭声带着宿命般的诅咒,“我们张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龙浩沉默地承受着老人指责,恨不得死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四个人,姿态各异,但眼神同样锐利,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彪悍气息,这就是跟着龙浩在江湖上闯荡十多年的“四大金刚”。
老大赖四,壮实得像尊铁塔,面色黝黑,眼神沉稳。
老二大军,个子不高但动作麻利,眼珠子转得比算盘珠还快。
老三郑勇,总是抿着嘴显得阴鸷难测。
老四嘎子年纪最小,眉宇间带着天不怕地不怕嚣张气焰。
这四个人是龙浩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坚固的盾。他们看着眼前这一幕,听着龙浩平静却杀气凛然的誓言,眼神中都燃起了战意。
葬礼结束后,龙浩回到办公室。他推开门走进去,屋里站着六七个年轻人,围着两个跪在地上的男人——那两个人正是肖大鹏和王二。
龙浩走到他们面前,冷眼打量着两个人,王二一脸悲痛,而肖大鹏却只有恐惧表情。
“说说吧,”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一起出去吃饭,你们连根头发都没掉,我弟弟却让人打成了筛子眼,这是怎么回事呀?”
肖大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哥,我们……我们来不及动手啊。他们全都拿着喷子……我们来不及……”
龙浩的目光转向王二,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大哥,是我的错……我当时吓傻了……”
“看清是谁干的了吗?”
“看清了,但是……都不认识。”肖大鹏抢着回答。
“马勒戈壁的,你们怎么不替王华死了呢……”龙浩再也压不住怒火,揪着肖大鹏的衣领就是一顿暴揍。
两个人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已经鼻青脸肿,浑身是血。
龙浩站在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不敢相信白天还生龙活虎的表弟,晚上居然就被人给销户了。
赖四走过来,低声问道:“龙啊,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龙浩恶狠狠说道:“查。就是把望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个刀疤脸揪出来,我要用他们的血,祭我兄弟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