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注定的吗？
阿芒有些愣怔。
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何员外同何满仓的死是不是注定的，他不知道，或许不是，或许是的。
可苏二郎同何娘子的离开，却必然不是注定的。
否则他们这一生，他们为他们所做的这么多的事儿，岂不是毫无意义！
他分明还能感受到他们哪怕灰飞烟灭，仍旧留有的余温。
这是颖娘能够带着果娘一路走来的信仰。
午夜梦回，他分明还能看清他们微笑的面容，温柔而坚定。
这是他平生仅见，可随着时移世易却越发心生向往的面貌。
或许可以这样说，苏二郎同何娘子已经越过很多人，成为了他一路披荆斩棘，最想成为的人。
可一时之间，心里有些乱，并不知道要如何同颖娘说起这些，只能放回心尖小心呵护。
半晌，又问颖娘：“你还记得绑住他们吗？”
颖娘眨了眨眼睛，眨掉了眼前的模糊，点了点头。
她当然记得，不过只记得绑住他们做过的事儿，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却没能记住他们的模样。
阿芒也点了点头：“受过世叔世婶恩惠的绑住他们帮过我们，可也因为贪婪，最终同我们反目，拔刀相向……还有来旺，你没有见过他，其实他应该同我差不多年纪，是个非常和善的人，说话做事不骄不躁，在那间宅子里待了那么些天，我从未见他对谁大声过。可时至今日，他却是我见过的那么多人中，最让我害怕的那一个。”
颖娘继续点头，她能明白阿芒的意思。
“后来我们又遇到了三秋、再兴、能耐，还有范老二。”阿芒跟着慢慢颔首，又继续往下说，只语气里多了些许的笑意，还有些许的无奈：“就像这座崇塘镇给我的感觉一样，范老二身上也有一种我非常熟悉的感觉，可能正因为这个，我才会容许他一步一步试探着迈进我们的生活。”
只说到最后，不免又有些忧虑：“只是不知道，这样到底对不对。”
“他们，其实都是好人，虽然走过弯路，可到底都明白过来了，这样就很好。”说到范老二四人，颖娘心底虽仍在漏风，嘴角却牵起笑容来。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
而且，并没有甚的对不对。
世道变幻，他们永远无法预料明天同意外哪个先来，他们只能好好珍惜每一瞬间，好好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想了想，还是同阿芒道：“阿芒哥，我们见过那么多的人，有好的有坏的。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儿，也有好的有坏的，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明明白白的活着。”
“你说得对！我们见过活不明白的人，我们一定要活明白。”阿芒长吁了一口气，神色轻松了起来：“所以，我会引以为戒的。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还是要报仇，你知道的，我得去做些甚的，我总得做点甚的。”
阿芒说着顿了顿，牵起嘴角：“不过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我希望我就算报仇，也能够利己恶不害人，所以，你放心，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我不会贸贸然动手的。”
他的路还很长，报仇，并不急于一时。
起码，他不会再去选择那个对他而言更容易接受的选择了……
紧抿着嘴唇的颖娘看着话音落下，整个人仿佛卸掉了一副无形盔甲的阿芒，亦是长松了一口气。
阿芒看着她渐渐放松下来的肩膀，笑了起来，却又倏地问她：“颖娘，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人，我的手上沾了血，你还会叫我哥哥吗？”
颖娘愣在了那里。
阿芒望着她，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颗心渐渐腾空，有甚的地方似乎空了那么一块，却是欣慰的。
到底是苏二郎同何娘子的女儿，没有被仇恨蒙蔽心眼左右人生。
何况要不是颖娘的善良，范老二的那一对招子说不得早就不在了。如此一来，他们同范老二的生死仇怨也就结下了，能不能如现在一般平平安安的抵达崇塘，都未可知，哪里还能如此奢侈的在要不要留在保婴堂一事儿上纠结。
就见颖娘忽的重重点头，又听她道：“当然，神仙里头也有雷公老爷除暴降恶。有时候，除恶就是行善。”
颖娘想过了，就譬如做买卖，有赚就有赔，这世上没有甚的买卖是稳赚不赔的，没道理只容许自己赚钱不容许自己赔钱，同理，自然也就没有总惦记着弄死别人，却不允许自己被人弄死的道理。
如果换做她，她也会这么做的。
不过，还是加了一句：“阿芒哥，你得记住你方才说过的话儿，利己不害人。”
阿芒有些愕然，随即大笑了起来，眉目舒展，目光璀璨，这是颖娘第二次看到他笑得如此欢畅，愣了一记，也随之无声笑了起来。
……
整个身体扒拉在大门上的范老二听到阿芒畅快的笑声，“咦”了一声：“怎的这样高兴，是颖儿答应要留下来了吗？”
丫头根本拿一门心思要听壁角的范老二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守在一旁看住了他，不叫他偷跑出去，不过这心里亦是五味陈杂的。
这些日子以来，阿芒不是没有同他商量过颖娘果娘的安置，可每每开头，就再说不下去了。这会子听到阿芒的笑声，自是长松了一口气的。
可吐出一口浊气后，这心里，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畅快。
不过听到范老二的话，还是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应该是吧！”说着环顾四周，喃喃地道：“这里很好啊，姐姐同果儿肯定能在这儿好好生活的。”
光听到笑声，再没听到旁的的范老二听到丫头这话，挑了挑眉，拿胳膊肘捅他：“诶，我说，那你们怎的不留在这？”
丫头很想一胳膊肘捅回去，到底觉得挺没劲的，就算捅过去又如何，恹恹地道：“我们总得回家啊，阿芒哥要回老家，我也要回老家。”
范老二听着就皱了皱眉头：“你们，还有家人在吗？”
丫头没有做声。
范老二还有甚的不知道的，心里却是长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后，忍不住一拍巴掌，笑了起来：“太好了，那这样说来，往后颖儿同麻糍果儿就能跟我们兄弟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