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紫嫣凯旋那日，皇城万人空巷。她骑着战马穿过朱雀大街，玄甲上还沾着北境风沙与干涸血渍。
百姓沿街跪倒，突然有人嘶吼：“娘娘千岁！”
瞬间，整条街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陛下万岁！娘娘千岁！”沈璟竤站在城门上，眼眶通红。
那是永昌十三年腊月初八。距离冷紫嫣出征，正好三个月零三天。
大军从北境归来，旌旗猎猎，刀枪映日。最前面那匹战马上，坐着个穿玄甲的女人。
她头发用金冠束起，脸色苍白，可眼睛很亮。背上箭伤还没好全，每颠簸一下都疼。
可她挺直脊背，没露半分怯。京城百姓挤满街道两侧，踮脚张望。
他们听说皇后打了胜仗，听说她灭了北狄八万铁骑，听说她……为雁门关七万冤魂报了仇。
“看！那就是娘娘！”“穿的是龙纹甲！跟陛下一样的！”
“真威风……”议论声嗡嗡作响，像夏日蝉鸣。
冷紫嫣勒马停在城门下，抬头看向城楼。
沈璟竤站在那里。他今天没穿龙袍，穿一身玄黑衣裳，与她相配。
三个月不见，他瘦了些，眼下有乌青。可看见她时，眼睛瞬间亮了。
像暗夜里，突然点燃的烛火。冷紫嫣翻身下马，动作牵动伤口，她皱了皱眉。
沈璟竤快步走下城楼，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
百姓们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皇帝与皇后，在万众瞩目下重逢。
“臣妾，”冷紫嫣单膝跪地，“幸不辱命。”沈璟竤没让她跪下去。
他一把扶起她，握住她的手。掌心很烫，烫得她心颤。“你受伤了。”他声音嘶哑。
“小伤。”冷紫嫣笑了，“死不了。”“朕看看。”沈璟竤要掀她披风，冷紫嫣按住他的手。
“陛下，”她低声说，“这么多人看着……”
“让他们看。”沈璟竤固执地掀开披风一角。
玄甲肩胛处有道裂痕，是箭镞划破的。血迹已经干涸，渗进甲片缝隙，变成暗红。
沈璟竤手指颤抖，轻轻碰了碰那道裂痕。“疼吗？”“不疼。”冷紫嫣撒谎。
沈璟竤盯着她眼睛，看了很久，突然把她搂进怀里。
抱得很紧，紧到她伤口疼。可她没吭声。
因为她听见他心跳，又快又重。听见他呼吸，急促紊乱。听见他……在发抖。
“冷紫嫣，”他贴着她耳朵说，“三个月……太长了。”
“嗯。”“朕每天……都怕。”“怕什么？”
“怕你回不来。”沈璟竤声音哽咽，“怕你死在北境，怕你……扔下朕一个人。”
他说得很轻，可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冷紫嫣心上。
她眼眶发热。“陛下，”她轻声说，“臣妾答应过您……会回来。”
“你做到了。”沈璟竤松开她，擦掉眼角的泪，“现在……该朕兑现承诺了。”他转身，面向百姓。
“都听着！”他声音洪亮，传遍整条街，“皇后冷紫嫣，北境大捷，灭敌八万，收复失地，为雁门关七万冤魂……报了血仇！”
话音落下，死寂。然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娘娘万岁！”“大周万岁！”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地皮都在抖。
沈璟竤握住冷紫嫣的手，举到高处。
“从今日起，”他嘶吼，“皇后冷紫嫣，与朕同尊！她的旨意，就是朕的旨意！她的命令，就是朕的命令！天下万民……皆须遵从！”
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响。
百姓们愣住，随即跪倒一片。“陛下万岁！娘娘千岁！”这次喊的，是“千岁”。
不是“万岁”，是“千岁”。因为千岁是亲王，是储君，是……能与皇帝并肩的人。
冷紫嫣站在那儿，看着跪伏的百姓，心脏狂跳。
她转头看沈璟竤。沈璟竤也在看她，眼底有笑，有泪，有……骄傲。
“听见了吗？”他低声说，“他们承认你了。”
冷紫嫣点头，眼泪掉下来。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从冷家失势，到入宫为妃，到平叛监国，到北境征战……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每一步都染着血。
现在终于……被承认了。不是作为皇后，是作为……能与他并肩的人。
“陛下，”她哽咽，“谢谢……”“不用谢。”沈璟竤擦掉她的眼泪，“这是你应得的。”
他说完，牵着她走上城楼。两人并肩而立，俯瞰整座皇城。
百姓们还在欢呼，声音像海啸，一波接一波。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照在玄黑衣裳上，照在……紧握的手上。
像一幅画。一幅……帝后同尊的画。回宫路上，沈璟竤一直握着冷紫嫣的手。
御辇颠簸，她伤口疼，额头冒出冷汗。沈璟竤看见，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疼就说。”他低声说。“不疼。”冷紫嫣嘴硬。
“撒谎。”沈璟竤掀开她披风，发现玄甲下渗出血迹，“伤口裂了。”
他皱眉，冲外面喊：“快！回宫！传太医！”
御辇加速，冲进皇宫。到寝宫时，冷紫嫣已经昏昏沉沉。失血太多，加上三个月征战，她累极了。
太医冲进来，剪开玄甲，露出背后伤口。
箭伤很深，几乎穿透肩膀。虽然处理过，可一路颠簸，又裂开了。血肉模糊，看得沈璟竤心脏抽痛。
“轻点。”他盯着太医，“她怕疼。”太医手抖了一下：“臣……臣尽量。”
冷紫嫣趴在床上，咬着枕头，没吭声。可身体在抖，抖得厉害。
沈璟竤握住她的手。“疼就掐朕。”他说。冷紫嫣摇头，牙齿咬得咯吱响。
太医清洗伤口，敷药，包扎。整个过程，冷紫嫣没喊一声疼。
可沈璟竤看见，她指甲陷进掌心，血渗出来。
“够了。”他突然说。太医愣住：“陛下，还没……”
“朕说够了。”沈璟竤声音冷下来，“剩下的……明天再处理。”太医不敢违抗，退下了。寝宫里只剩两人。
沈璟竤坐到床边，轻轻抚摸冷紫嫣的头发。她头发里还夹着沙砾，是北境的风沙。
“冷紫嫣，”他低声说，“以后……别这样了。”冷紫嫣睁开眼，看着他。“别哪样？”
“别受伤。”沈璟竤手指滑过她脸颊，“朕看见你流血……比流朕的血还疼。”
他说得很轻，可每个字都敲进她心里。冷紫嫣心脏一软。
“陛下，”她握住他的手，“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那朕替你打。”沈璟竤说，“以后所有仗……朕替你打。”冷紫嫣笑了。“那臣妾做什么？”
“做朕的皇后。”沈璟竤低头吻她额头，“每天吃好喝好，养得白白胖胖。给朕……生一堆孩子。”
他说得很认真，像在规划未来。冷紫嫣脸红了。“陛下……胡说八道。”
“朕没胡说。”沈璟竤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朕想好了。等北境安定，等朝局稳了，咱们就……生个太子。让他继承这江山，咱们……去江南养老。”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冷紫嫣心脏狂跳。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认真，突然……很想哭。
“陛下，”她哽咽，“您真不嫌弃臣妾？”
“嫌弃什么？”
“嫌弃臣妾……手上有太多血。”冷紫嫣低头看自己的手，“嫌弃臣妾……不像女人。嫌弃臣妾……太恨太毒。”
她说得很轻，像说给自己听。沈璟竤心脏像被什么刺穿。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冷紫嫣，”他一字一句，“听着。你的手，是为朕沾的血。你的狠，是为守这江山。你的毒……是朕教出来的。”
他顿了顿。“所以朕不嫌弃，朕……爱你。”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可很坚定。冷紫嫣眼泪掉下来。
她等了太久，等这句话。等这个男人，说爱她。
“陛下……”她泣不成声。沈璟竤抱住她，抱得很小心，避开伤口。
“别哭了，”他轻声说，“伤口沾了眼泪……会疼。”冷紫嫣哭得更厉害。
想要把这些年的委屈，这些年的隐忍，这些年的……所有眼泪，全哭出来。
沈璟竤抱着她，一下下拍她背。像哄孩子。哭了很久，她终于停下。
眼睛红肿，鼻子发红，脸上都是泪痕。她抬头看他，声音沙哑：“陛下……再说一遍。”
“说什么？”“说……爱臣妾。”沈璟竤笑了。
他低头，吻住她嘴唇。很温柔的一个吻，带着安抚。冷紫嫣闭上眼睛，回应他。
两人相拥，像两棵纠缠的树。直到窗外传来脚步声，才分开。
太监在门外低声禀报：“陛下，百官求见。说……要庆贺娘娘凯旋。”沈璟竤皱眉：“让他们等着。”
“等等。”冷紫嫣拦住他，“让他们进来吧。正好……臣妾有事要说。”
沈璟竤看她一眼，点头。“传。”太和殿里，百官齐聚。
冷紫嫣换了身衣裳——还是玄黑，但不是衮服，是常服。肩上披着件狐裘，遮住伤口。
她与沈璟竤并肩坐在龙椅上。这次没人敢反对。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皇后，不一样了。她手里有兵权，有军功，有……皇帝的宠爱。
“臣等恭贺娘娘凯旋！”百官跪倒。冷紫嫣抬手：“平身。”众人起身，垂首而立。
“本宫今日，”冷紫嫣开口，“不说庆贺，说……追责。”话音落下，殿内死寂。
“北境军饷被贪，雁门关失守，七万百姓惨死……”她声音很轻，可每个字都像刀，“这些事，总要有人负责。”百官面面相觑，冷汗直流。
“户部尚书，”冷紫嫣点名。户部尚书浑身一颤，跪倒：“臣……臣在。”
“永昌十一年，北境军饷八十万两，是你经手调拨的。对吗？”“是……可那是皇叔……”
“本宫没问你原因。”冷紫嫣截断他，“本宫只问结果——钱，去哪了？”
户部尚书瘫软在地。“臣……臣不知……”
“不知？”冷紫嫣笑了，“那本宫告诉你。三十万两进了皇叔口袋，二十万两被你扣下，剩下三十万两……发给北境的，是掺了沙子的劣银。”
她说得很平静，可每个字都像惊雷。
户部尚书脸色煞白，嘴唇发抖。“陛下！娘娘！臣……臣冤枉啊！”
“冤枉？”冷紫嫣挥手，侍卫抬上来几箱账册，“这些，是从你府上搜出来的。需要本宫……当众念吗？”
户部尚书瘫软，像被抽了骨头。“兵部尚书。”冷紫嫣继续点名。兵部尚书跪倒，浑身发抖。
“永昌十年，北境军械调配，是你负责的。三十万件棉衣，你报了五十万件。差价二十万两……去哪了？”
兵部尚书磕头如捣蒜：“臣……臣有罪！”
“有罪就认。”冷紫嫣声音冷下来，“传旨——户部尚书，兵部尚书，贪墨军饷，贻误军机，致北境失守，百姓惨死。斩立决，抄没全族。”
命令下达，干净利落。禁军冲进来，拖走嘶吼的两人。
殿内死寂，只剩粗重呼吸声。冷紫嫣扫过众人。“还有谁，”轻轻声问，“觉得自己……罪罪？”
没人敢说话。“那就听着。”冷紫嫣站起身，狐裘滑落，露出肩上绷带，“本宫背上这道伤，是为北境挨的。本宫流的血，是为大周流的。”
她顿了顿。“从今日起，谁敢再贪墨军饷，谁敢再贻误军机，谁敢再……害我大周百姓——”
她没说完，可每个人都懂了。那是死亡威胁。
是悬在头顶的刀。“臣等……”百官跪倒，“谨遵娘娘教诲！”
声音颤抖，可很整齐。冷紫嫣点头，坐下。
沈璟竤握住她的手，低声说：“累了就歇会儿。”
“不累。”冷紫嫣摇头，“还有一件事。”“什么？”
冷紫嫣看向殿外。“传王大牛。”太监高唱：“传——王大牛进殿！”
脚步声响起，一个年轻士兵走进来。他穿着干净军服，可脸上有伤疤，走路一瘸一拐。
“小的……小的叩见陛下，娘娘！”王大牛跪倒。
冷紫嫣起身，走到他面前。“起来。”王大牛颤抖着起身，不敢抬头。
“王大牛，”冷紫嫣轻声问，“还记得本宫答应你什么吗？”王大牛愣住，随即眼睛红了。
“娘娘说……让小的风风光光回家。让小的儿子……以小的为荣。”
“本宫没忘。”冷紫嫣转身，看向沈璟竤，“陛下，王大牛在北境作战英勇，斩杀北狄骑兵七人。该……怎么赏？”
沈璟竤明白了。他站起身，走到王大牛面前。“王大牛听旨。”王大牛赶紧跪倒。
“北境士卒王大牛，作战英勇，杀敌有功。特擢升为五品昭武校尉，赐宅邸一座，白银千两。其子……特许入国子监读书。”
旨意念完，王大牛傻了。五品官？宅子？银子？儿子……还能读书？
“谢……谢陛下隆恩！谢娘娘大恩！”他磕头如捣蒜，哭得稀里哗啦。
冷紫嫣扶他起来。“这是你应得的。”她说，“回家去吧。告诉你儿子……他爹是个英雄。”
王大牛泣不成声，被人扶下去了。殿内百官看着这一幕，心思各异。
有人觉得皇后收买人心，有人觉得……她是真在意那些士兵。
冷紫嫣不管他们怎么想。她走回龙椅，坐下。
“诸位，”她开口，“北境将士，是为大周流血。他们的家人，不该受苦。从今日起，阵亡将士抚恤银……翻倍。伤残将士……朝廷养一辈子。”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娘娘圣明！”武将队列里，有人嘶吼。紧接着，所有武将跪倒。“娘娘圣明！”
文官们面面相觑，也只好跟着跪。冷紫嫣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在军中……有威望了。
这比什么都重要。夜里，冷紫嫣伤口又疼。
她睡不着，披衣起身，走到窗前。月光如水，洒满庭院。远处传来更鼓声，一声，两声。
三更了。沈璟竤从身后抱住她。“怎么不睡？”“疼。”冷紫嫣老实说。
沈璟竤皱眉，掀开她衣领看伤口。绷带又渗出血，染红寝衣。
“传太医——”
“不用。”冷紫嫣拦住他，“陛下陪臣妾说说话……就不疼了。”
沈璟竤心脏一软。他搂住她，下巴抵着她头顶。“想说什么？”冷紫嫣沉默很久。
“陛下，”她轻声问，“臣妾今天……是不是太狠了？”
“恨什么？”
“杀那两个尚书。”冷紫嫣说，“他们……罪不至死。”沈璟竤笑了。
“冷紫嫣，”他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心软了？”
冷紫嫣一愣。是啊，她什么时候开始心软了？
从前杀人，眼睛都不眨。现在……居然会愧疚。
“因为陛下。”她老实说，“因为陛下对臣妾好，臣妾就……舍不得杀人了。”
她说得很轻，可沈璟竤听出里面真心。他心脏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又暖又疼。
“冷紫嫣，”他低声说，“听着。该杀的人，还得杀。但朕希望……你的手，别再沾血了。”
“那谁沾？”
“朕沾。”沈璟竤握住她的手，“以后所有脏活累活……朕来干。你就在宫里，做朕的皇后。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他说得很认真，像在规划未来。
冷紫嫣眼眶发热。“陛下……”她哽咽，“您对臣妾……太好了。”
“不够。”沈璟竤摇头，“朕对你……永远不够好。”他说完，低头吻她。
很温柔的一个吻，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冷紫嫣闭上眼睛，回应他。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像镀了层银。远处传来更鼓声，四更了。
可他们都不想睡。因为这一刻，太美好。美好到……像做梦。
“冷紫嫣，”沈璟竤贴着她耳朵说，“等伤好了，朕带你去江南。去看西湖，看苏州园林，看……你从没看过的风景。”
“好。”
“朕还要给你建一座宫殿。比乾元殿还大，还漂亮。里面种满你喜欢的梅花。”
“好。”“朕还要……”
他说了很多，冷紫嫣都点头。因为她知道，这些承诺，他都会兑现。
因为他爱她。像她爱他一样。“陛下，”她轻声说，“臣妾也爱您。”
沈璟竤身体僵住。“再说一遍。”他声音发抖。
“臣妾爱您。”冷紫嫣抬头看他，眼睛很亮，“从很久以前……就爱您了。”
她说得很轻，可很坚定。沈璟竤心脏炸开。他抱住她，抱得很紧。
“冷紫嫣，”他哽咽，“朕等这句话……等了五年。”
五年。从她入宫，到他爱上她，到她爱上他。
五年时间，不长不短刚好够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从君臣到爱人。
“陛下，”冷紫嫣笑了，“以后臣妾每天都说。说到您听腻为止。”
“朕不会腻。”沈璟竤说，“朕要听……一辈子。”
两人相拥，看着窗外月光。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而他们，还在一起。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