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冷紫嫣拽着沈璟竤冲进废弃藏书阁,门板在身后砰地关上。
灰尘扬起,呛得她咳嗽。沈璟竤背靠门板滑坐下去,血从他背后伤口涌出,浸透布料。
“撑住。”冷紫嫣撕下衣袖,胡乱按在他伤口上。
沈璟竤摇头,嘴唇发白:“没……没用。”“闭嘴。”
她按得更用力。血还是渗出来,温热粘稠。门外传来喊声,脚步声逼近。
冷紫嫣环顾四周——藏书阁很大,书架高耸入顶,堆满蒙尘书卷。没地方躲。
她扶起沈璟竤,朝阁楼深处走。书架间通道狭窄,蜘蛛网糊了满脸。走到最里面,有个楼梯,通向二层。
楼梯吱呀作响。
刚上到二层,楼下门就被撞开。叛军冲进来,火把光晕在书架间晃动。
“分头条!”“他们跑不远!”
冷紫嫣屏住呼吸,拖着沈璟竤躲到角落。那里堆着几个大木箱,她推开一个,两人缩进箱子后缝隙。
狭窄得只能紧贴。沈璟竤靠着她肩膀,呼吸粗重。血滴在地上,嗒嗒响。冷紫嫣捂住他嘴,示意别出声。
脚步声上楼梯。火把光逼近。叛军走到二层,四处查看。一个人踢翻旁边箱子,灰尘飞扬。
“没人。”“去那边看看。”脚步声远去。
冷紫嫣等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沈璟竤喘着气,额头冷汗涔涔。
“得……包扎。”他说。
冷紫嫣点头,但没动。她在听——楼下还有叛军,没全走。现在出去,是自投罗网。
她扶着沈璟竤坐下,自己探出头观察。
二层很乱,到处是散落书籍和破损家具。墙角有个书架倒了,露出后面墙壁——墙壁上有块木板,颜色和周围不同。
她眯起眼睛。木板边缘有缝隙,像是暗门。她爬过去,手指摸索着。找到一处凹陷,按下去。
木板无声滑开。露出黑洞洞入口。冷风吹出来,带着霉味。
她回头看向沈璟竤,他也在看这边,眼神示意她进去。冷紫嫣爬进去,伸手拉他。
两人钻进暗门。里面是个小房间,只有五步见方。墙壁上钉着书架,但空荡荡的。地上有张桌子,桌上摆着烛台。
她关上门,点燃蜡烛。烛光亮起,照亮房间。沈璟竤靠着墙坐下,脸色在烛光下惨白如纸。冷紫嫣解开他衣服,检查伤口。
刀口很深,皮肉外翻。
她撕下内裙布料,浸了水——墙角有个水缸,里面有半缸水,清澈。布条擦过伤口,沈璟竤闷哼。
“疼就说。”她动作没停。“疼。”“忍着。”
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血止住。她打结时,发现他背上还有旧伤——很多道,纵横交错。
都是刀疤箭痕。她手指抚过那些疤痕,顿了顿。“什么时候弄的?”她问。
沈璟竤闭着眼:“这些年……打仗,平叛,刺杀。多了,记不清。”
冷紫嫣没说话,只是继续包扎。包好伤口,她站起来,打量房间。
书架空着,但桌上有东西——一个木盒,锁着。她拿起木盒,掂了掂,不重。
“这是什么?”沈璟竤睁开眼,看见木盒,愣住。
“这是……”他撑着想站起来,但腿软,又坐回去。
冷紫嫣把木盒递给他。沈璟竤接过,手指摩挲盒盖。上面刻着龙纹,精致,但蒙着厚厚灰尘。
他从怀里掏出钥匙——贴身藏着,用金链穿着。插进锁孔,转动。咔哒。锁开了。
沈璟竤掀开盒盖。里面只有一样东西——卷轴,黄色绢布,用金线捆着。他拿出来,解开金线。
绢布展开。
烛火照亮上面字迹。冷紫嫣站在他身后,也看见了。看清那刻,她瞳孔骤缩。
“冷氏女命格克国,永不可为后。”
字迹苍劲,是御笔。下面盖着玉玺——先帝玉玺。还有日期,七年前,她全家灭门那年的春天。
沈璟竤盯着卷轴,手指发抖。不是气的,是疼。伤口疼,心也疼。他想起七年前那个春天,父皇召他入宫,说了一堆话。
关于冷家。关于命格。关于江山社稷。
他没听。那时他刚救下冷紫嫣,把她藏在东宫。父皇知道后,大发雷霆,罚他跪了三天。
但他没交人。现在他明白为什么了。
父皇早就知道——知道冷紫嫣是谁,知道她全家怎么死的。甚至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但他没管。他写了这诏书,定了她命格,断了她的路。沈璟竤笑了。
笑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凄厉,悲凉。冷紫嫣看着他笑,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卷轴。
良久,沈璟竤止住笑。他站起来,走到烛台前。拿起卷轴,放在烛火上。绢布易燃。
火苗窜起,吞噬字迹。金线烧化,滴在地上。玉玺印记扭曲,变形,最后变成焦黑一片。
沈璟竤看着火,眼神冰冷。“父皇错了。”他说,“大错特错。”
冷紫嫣还是没说话。她看着火焰,看着卷轴变成灰烬,看着沈璟竤脸上表情——愤怒,痛苦,还有……愧疚。
火灭了。灰烬飘落,像黑色雪花。沈璟竤转身,看向她。
“对不起。”他说。冷紫嫣摇头:“不是你写的。”
“但朕是父皇的儿子。”沈璟竤走近,握住她手,“朕替他……向你道歉。”
他手很凉,全是冷汗。冷紫嫣反握住,用力。
“不用。”她说,“你和你父皇……不一样。”“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会烧了它。”冷紫嫣看向地上灰烬,“他不会。”沈璟竤沉默。
然后他低头,额头抵着她额头。呼吸交缠,带着血腥味和烧焦气味。
“冷紫嫣。”他声音很低,“朕问你一件事。”
“说。”“如果……如果朕今天死在这儿。”
“没有如果。”“如果有。”冷紫嫣推开他:“那就别死。”
沈璟竤笑了,笑得很轻:“好,不死。”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存在。冷紫嫣立刻吹灭蜡烛,两人屏住呼吸。脚步声停在暗门外,有人推门。
门没开——刚才进来时,她栓了门帘。外面的人推了几下,没推开。
“锁了。”
“撞开?”
“算了,可能本来就锁着。去别处找。”脚步声远去。
冷紫嫣等了一会儿,重新点燃蜡烛。沈璟竤靠着墙坐下,脸色更白了。
“得出去。”他说。“去哪?”“找药。”沈璟竤指着自己伤口,“再不止血……朕真会死。”
冷紫嫣点头。她走到暗门边,耳朵贴上去听。外面没声音。她轻轻拉开门帘,推开一条缝。
藏书阁里空荡荡。叛军走了。
她扶起沈璟竤,两人走出暗室。回到二层,楼梯下传来声音——不是叛军,是老鼠,啃咬木头。
冷紫嫣扶他下楼梯。走到一楼,她停住。门口站着一个人。
穿着禁军铠甲,但没戴头盔。年轻,脸上有道疤,从左眉划到右嘴角。他看见两人,愣住。
然后跪下去。“陛下!娘娘!”沈璟竤盯着他:“你是……”
“禁军副统领,赵青。”年轻人抬头,眼眶通红,“末将……来迟了。”
“赵青。”沈璟竤想起来了,“赵老将军的儿子。”
“是。”赵青哽咽,“末将父亲……战死了。在宫门前,被李肃……亲手杀的。”李肃,禁军统领。
那个教冷紫嫣剑法,又背叛沈璟竤的人。冷紫嫣握紧剑:“李肃在哪?”
“在太和殿。”赵青抹掉眼泪,“他投了镇北王,现在……是叛军副帅。”沈璟竤闭了闭眼。
然后睁开,眼神冷冽:“你还剩多少人?”
赵青站起来:“禁军倒戈七成,剩下三成……战死大半。末将手里……还能战的,不到一百人。”
一百人。对抗上千叛军。沈璟竤笑了,笑声嘶哑:“好,一百个。够了。”冷紫嫣转头看他:“你疯了?”
“没疯。”沈璟竤看向赵青,“带朕去。找陆相,找还活着的人。我们……反击。”
赵青愣住:“陛下,您伤……”“死不了。”沈璟竤打断他,“带路。”
赵青咬牙,点头。他走到门口,探头看外面,然后挥手。冷紫嫣扶着沈璟竤跟上。藏书阁外是长廊。
长廊里躺着尸体,有禁军,有叛军。血汇成小溪,流进排水沟。赵青走在前面,脚步很轻。
走到长廊尽头,是个岔路。左边通往太和殿,右边通往东宫。赵青停住,看向沈璟竤。
“陛下,走哪边?”沈璟竤看向左边。
太和殿那里有李肃,有叛军主力。去那里,是送死。但他必须去——陆文渊可能还在那儿,还有其他忠于他的臣子。
“左边。”他说。冷紫嫣没反对。
赵青也没反对。三人朝左边走。路上遇到两拨叛军,都被赵青解决了——他刀法狠辣,一刀一个。
冷紫嫣看着,记起来。赵青父亲,赵老将军,当年和她爹是好友。两家常有往来,她还记得小时候,赵青来府上玩,被她揍哭过。
现在他长大了。脸上有疤,手上有血,眼神里有恨。
走到太和殿广场边缘,三人停下。广场上全是人——叛军列队,火把通明。太和殿台阶上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李肃。
他穿着统领铠甲,但外面罩了件叛军的黑袍。正在说话。
“……陆文渊已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声音洪亮,传遍广场。沈璟竤身体僵住。冷紫嫣按住他肩膀,用力。
“别冲动。”她低声说。沈璟竤点头,但手指抠进墙皮里。
广场上还有几十个禁军,被围在中间。人人带伤,但没投降。李肃走下台阶,走到他们面前。
“降,还是死?”没人说话。李肃笑了,拔出刀:“那就死。”
他举刀,要砍。突然,一支箭射过来,钉在他脚前。他愣住,转头看向箭来方向。沈璟竤走出来。
手里拿着弓——刚才路上捡的。他脸色苍白,但站得笔直。
“李肃。”他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朕在这儿。”广场瞬间安静。
所有叛军转头看他。火把光晕里,他穿着染血龙袍,背上缠着布条,但眼神凌厉,像出鞘的刀。
李肃愣了两秒,然后大笑。“陛下!您终于来了!”
他挥手,叛军围上来。沈璟竤没动,只是盯着他。“为什么?”沈璟竤问。
“为什么?”李肃笑容收敛,“陛下,您问我为什么?好,我告诉您——因为您不配坐这个位置。”他上前两步。
“先帝在位时,我是东宫侍卫长。您呢?您逼宫夺位,弑兄囚父。踩着至亲鲜血坐上去的龙椅,您坐得安稳吗?”
沈璟竤没说话。李肃继续说:“镇北王答应我,事成之后,给我兵部尚书之位。还有……冷紫嫣。”
他看向冷紫嫣,眼神轻佻。“这丫头,我教了她三年剑法。她该是我的。”
冷紫嫣握紧剑。沈璟竤按住她手,摇头。他看向李肃,笑了。
“李肃,你记不记得……”他说,“七年前,你跪在朕面前,求朕饶你一命。”
李肃脸色变了。
“那时你贪墨军饷,按律当斩。”沈璟竤声音很轻,“是朕饶了你,让你继续当统领。你说……会誓死效忠。”
他顿了顿。“这就是你的誓死效忠?”李肃咬牙:“那是你收买人心!”
“收买?”沈璟竤笑出声,“朕需要收买你?李肃,你太高看自己了。”
他放下弓,拔出剑。剑身映着火把光,寒光凛冽。
“今日,朕亲自清理门户。”李肃也拔刀:“那就试试!”
两人走向对方。广场上所有人屏住呼吸。冷紫嫣想上前,被赵青拉住。
“娘娘。”赵青低声说,“陛下……能赢。”她不信。
沈璟竤伤成那样,怎么赢?但沈璟竤已经走到场中,和李肃对峙。李肃先出手。
刀光如电,劈向沈璟竤头顶。沈璟竤侧身躲过,剑刺向他肋下。李肃挥刀格挡,刀剑碰撞,火星四溅。
两人交手。
沈璟竤动作不快,但精准。每一剑都刺向要害,逼得李肃连连后退。李肃刀法狠辣,但急躁,破绽百出。
十招过后,沈璟竤剑尖划开李肃手臂。血涌出来。
李肃后退两步,盯着自己伤口,愣住。他没想到——沈璟竤伤成这样,还能伤他。
“你……”
“朕是皇帝。”沈璟竤说,“但朕也是……武将出身。”
他上前,剑招更快。李肃招架不住,身上又添几道伤口。血染红黑袍,他喘着气,眼神慌乱。
“不可能……”他喃喃,“你伤那么重……”
“伤重。”沈璟竤一剑刺穿他肩膀,“但不影响……杀你。”
李肃惨叫,刀脱手。沈璟竤拔出剑,一脚踹倒他。剑尖抵住他咽喉。
“还有什么话说?”李肃躺在地上,看着沈璟竤,突然笑了。
“陛下……您赢了。”他说,“但您……也输了。”沈璟竤皱眉。
李肃看向冷紫嫣,笑容诡异:“您知道吗……冷家灭门案……”
冷紫嫣冲过来:“你知道什么?”李肃盯着她,一字一句:“我知道……凶手是谁。”
“谁?”“我说了……你能放了我吗?”
冷紫嫣剑抵住他脖子:“说。”李肃笑得更开:“是……镇北王。”
冷紫嫣手一抖。沈璟竤也愣住。“你说什么?”冷紫嫣声音发颤。
“七年前,江北赈灾银两亏空案。”李肃喘着气,“冷尚书查到了镇北王头上。镇北王……雇山匪,灭口。本来想伪装成劫财,但那帮人……下手太狠。”
他咳出血沫。“冷紫嫣,你爹……死得冤啊。”冷紫嫣剑尖颤抖。七年。
她找了七年仇人,以为是什么江湖恶霸,或者朝中政敌。没想到……是镇北王。当朝亲王,沈璟竤的叔父。
她看向沈璟竤。他也看着她,眼神复杂。“你早知道?”她问。
“不知道。”沈璟竤摇头,“朕若知道……他活不到今天。”
“真不知道?”
“冷紫嫣。”沈璟竤声音发紧,“你不信朕?”她没答,只是盯着李肃。
剑尖往前送,刺破皮肤。血渗出来,李肃还在笑。
“杀了我……你也报不了仇。”他说,“镇北王在宫外,带着三万兵马。你出不去,他进不来。你们……都得死在这儿。”
冷紫嫣剑停住。沈璟竤走过来,握住她手腕。“别杀他。”他说。“为什么?”
“留着他。”沈璟竤看向李肃,“让他亲眼看着……朕怎么赢。”
他挥手。
赵青带人上前,捆住李肃,堵住嘴,拖到一边。李肃挣扎,但没用。
沈璟竤转身,看向广场上叛军。
“李肃已擒。”他提高声音,“现在投降,朕饶你们不死。继续顽抗……格杀勿论。”
叛军们面面相觑。有人扔下武器。一个,两个,十个。但还有人不肯降,举着刀,盯着沈璟竤。
“我们听镇北王的!”有人喊。沈璟竤点头。然后他挥剑。
赵青带人冲上去,和叛军厮杀。冷紫嫣也加入战斗。她剑法比刚才更狠,更快,像发泄。
杀了一个又一个。血溅了她满身,但她没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镇北王。镇北王。镇北王。
战斗很快结束。不肯降的叛军全死了。投降的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沈璟竤走到台阶上,看着广场。
尸体,血泊,残火。还有跪着的叛军,和站着的禁军。他开口,声音嘶哑但清晰:
“清点人数,救治伤者。把陆相遗体……抬过来。”赵青应诺,带人去办。
冷紫嫣走到沈璟竤身边。他看着她,伸手擦她脸上血——擦不掉,血干了,结成硬痂。
“冷紫嫣。”他说。“嗯?”“等这事了结。”沈璟竤握住她手,“朕陪你……去杀镇北王。”
冷紫嫣盯着他眼睛。看了很久,然后点头。“好。”她说,“一起杀。”
远处传来钟声——不是宫钟,是城外的钟。沉闷,悠长,像丧钟。
天快亮了。但战斗……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