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安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冻住,那抹玩味和掌控感瞬间凝固,随即像冰面般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深藏的错愕与一丝狼狈。
李氏集团姓“李”的高层何其多,他万万没料到李言之会如此直接、如此粗暴地祭出身份进行碾压;
更没料到对方会在这个场合、在赵云笙面前,如此不留情面地撕破他那份精心营造的、与赵云笙“情分匪浅”的假象。
“李总监……” 林泽安试图维持风度,但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暴露了他的失算。
“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的职位,或者全名。” 李言之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甚至没再看林泽安,而是慢条斯理地将擦完手的湿巾叠好,放在骨碟旁边,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侧首,目光如同冰锥般再次刺向林泽安,补充道:“另外,纠正一下,项目是李氏集团的项目,李总只是授权你部分执行权。而我,作为集团董事,对项目的最终走向,拥有建议权和否决权。”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泽安试图建立的“项目负责人”权威上。
他所谓的“全权负责”,在李言之轻描淡写的“部分执行权”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那句“我也姓李”,此刻被赋予了雷霆万钧的重量——它代表的,是血脉,更是李氏权力核心的绝对身份!
林泽安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那层虚伪的闲适被彻底撕碎,眼底掠过一丝阴鸷。
他明白,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李言之不仅用身份碾压了他,更是当着赵云笙的面,将他引以为傲的“项目负责人”身份踩在了脚下。
“呵,” 林泽安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嘴角僵硬地扯动,“李董提醒得是。看来是我打扰了诸位的……私人聚会。”
他刻意加重了“私人”二字,目光最后深深地、带着不甘和警告地剜了赵云笙一眼,仿佛在说:你等着。
随即,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深灰色西装的衣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如同败退将军的最后姿态。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脚步声显得格外沉重和急促,带着无处宣泄的怒火。
半开放的空间外,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被隔绝。
然而,间隔内的空气并未立刻缓和。
李言之依旧端坐如山,仿佛刚才只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微尘,脸上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淡然。
只有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他紧抿的唇线绷得更直,放在桌下的手,指尖正微微蜷缩,泄露了一丝冲动出手后的……微不可察的悔意。
我暴露了吗?这个念头无声地划过心底。
凌天和周宁大气不敢出,面面相觑,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锋,等级太高,杀气太重,完全超出了他们能参与的范畴。
他们甚至不敢去看赵云笙和李言之此刻的表情。
赵云笙紧绷的身体在林泽安离开后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隐隐作痛。
他胸膛里翻腾的怒火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夹杂了更复杂的情绪——对林泽安无耻行径的愤怒,对李言之强势维护的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沉重。
而李言之那句“我也姓李”带来的冲击,远比林泽安的威胁更令他心神震动。
赵云笙:“你……”
李言之:“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赵云笙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先说。”
李言之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声音很轻:“你哪里不舒服?”
“那是……” 赵云笙喉咙发干,试图解释,“凌天他们……瞎说的,我没事。只是嗓子不太舒服,不能喝酒罢了。”
李言之终于将目光转向他。
那眼神很深,像幽潭。他直接忽略了赵云笙关于“装病”的解释,仿佛那根本不重要。
他只是看着赵云笙,看了足足有几秒钟,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赵云笙的灵魂,确认些什么。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扯了一下嘴角,“嗯。” 终于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随即,他移开视线,不再看赵云笙,仿佛刚才的对视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赵云笙的目光却停留在李言之脸上。对方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倦色明显,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这副模样,与刚才那个气场全开、睥睨林泽安的李董判若两人。
一丝迟来的、混合着愧疚的担忧悄然爬上赵云笙心头——凌天那个拙劣的“装病”借口,似乎歪打正着地映照了李言之此刻真实的虚弱。
“你……” 赵云笙的声音放得更轻,“脸色很差。是……生病了?还是没休息好?”
“方才对峙耗神罢了。林泽安毕竟是李总心腹,身份不同。” 李言之试图轻描淡写,掩盖身份。
“你是……唬他的?” 赵云笙正想问他这件事。
李言之眼睫微颤:“也不全是。反正集团内部盘根错节,他未必真能摸清底细。”
赵云笙默默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但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散去。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难堪的沉默。比林泽安在时更甚。
凌天和周宁如坐针毡。周宁拼命给凌天使眼色:快救场啊!
凌天硬着头皮,干笑两声,试图活跃气氛:“哈哈……那个……人都到齐了!饿了吧?来来来,动筷子动筷子!这家的烧鹅可是一绝,凉了就不好吃了!李言之,你尝尝?” 他殷勤地转动转盘,将一盘油亮诱人的烧鹅转到李言之面前。
李言之没有动筷,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的珍馐只是空气。
赵云笙看着李言之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心头那点刚升起的愧疚和担忧,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烦躁取代。
他不想这样,却又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坚冰。
他拿起筷子,却又觉得索然无味,最终只是重重地戳了一下面前的骨碟。
周宁见状,赶紧接话,试图将话题扯远:“对对对!老赵,你也快吃!今天这顿可是特意……呃,是为大家聚聚!那个,林泽安那孙子,真是阴魂不散!不过言之刚才太帅了!一句话就让他夹着尾巴滚蛋了!” 他试图拍个马屁,缓解气氛。
李言之终于有了反应。
“抱歉,方才走神了。吃饭吧。”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距离自己最近的清炒时蔬,放入口中,缓慢地、机械地咀嚼着,优雅的动作下透着一种完成任务般的疏离。
最终,他还是停下了动作,目光落在桌布上繁复的花纹,问出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你明天……回家了吗?”
赵云笙冷不丁被问及,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嗯,两年没回去了。”
“回去多久?” 李言之追问,视线依旧低垂。
赵云笙:“两三个星期吧,也许更久。年初很多项目还没复工,看情况,可能会在家多休息一阵。”
李言之的神情明显黯淡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光亮。最终,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了。”
餐毕,四人行至餐厅门口道别。凌天和周宁极有眼色地先行一步。
霓虹灯下,只剩下李言之和赵云笙相对而立。喧嚣的都市背景音仿佛被无形屏障隔开,两人之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赵云笙打破了僵局:“你有开车来吗?没有的话,我送你回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不远处——那辆线条流畅、在夜色中泛着冷光的白色飞行家,正安静地停在那里。
李言之感到脸颊瞬间腾起一阵滚烫的热意。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吗?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赵云笙的目光,清晰地说:
“没有。你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