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特助的执行力毋庸置疑。
当天下午四点三十分，那份标注着“紧急”、“重要”的支付审批单，连同所有前置部门的签字确认，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李言之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李言之拿起签字笔，笔尖悬在“财务总监”签批栏上方。
他目光扫过文件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公司名称——“盛世建筑设计有限公司”，以及后面紧跟着的法人代表姓名：赵云笙。
指尖微动，笔尖落下。
名字签得流畅而有力，带着财务总监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最后一个笔画收尾，墨水迅速渗入纸纤维，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
“通知盛世。”李言之放下笔，声音平静无波，视线却并未离开那份文件，“告知款项已批，请赵总明日上午十点，亲自至集团总部财务办公室领取支票。”
“是，李总。”王特助拿起签批好的文件，动作利落。
他深知这轻飘飘的几张纸承载着老板怎样的心思，无需多言，转身去执行这关键的一环。
消息很快抵达盛世。
彼时，赵云笙正在项目现场与施工方争论一处结构节点。
手机震动，他瞥了一眼，是苏宝山发来的信息，内容简洁却让他眉峰微挑。
【李总特助来电：云山秘境节点款已批，请赵总明早十点亲至李氏集团财务办公室领取支票，并就后续资金安排进行沟通。】
“亲至”？赵云笙咀嚼着这两个字。
以往这种流程，多是苏宝山或者邹明辉跑一趟，大额支票需要当面签收是惯例，但特意强调“赵总亲至”以及“后续沟通”……这味道，有点微妙。
他收起手机，将现场的争执暂时交给林大业处理。
走回临时板房，倒了杯冷水灌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一丝异样的涟漪。
李氏集团……李言之。
距离上次餐厅门口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那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陷入彻底的静默。
他也曾点开那个沉寂的对话框，打好的字又删掉，最终只剩一片空白。
现在，李言之用一份价值不菲的合同款项，和一套冠冕堂皇的财务流程，为他铺了一条必须踏上的路。
“呵。”赵云笙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嘲讽李言之的多此一举，还是自嘲于自己竟因这条公事公办的通知而心绪不宁。
他需要这笔钱，这是盛世应得的，是他和团队熬了无数通宵的成果。
于公，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去。
至于私……他强迫自己不去深究那个“亲至”背后可能的含义。
“苏经理，”他拨通苏宝山的电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回复李氏，我明天上午十点准时到。”
……
翌日，九点五十五分。
李氏集团总部，财务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空气里弥漫着高效运转特有的低分贝噪音：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低声的通话声。
一切都秩序井然，一丝不苟。
李言之并未在自己的总监办公室等候。他选择坐在财务办公室外公共区域一侧的独立会客间里。
这里由磨砂玻璃隔断，既能清晰地看到财务办公室入口，又能保持一定的私密性。
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份财经报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节奏稳定，如同他此刻极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力度，比平时重了几分。
王特助侍立在一旁，目光敏锐地留意着电梯间的方向。他低声汇报：“李总，盛世那边已确认赵总十点抵达。”
“嗯。”李言之应了一声，端起手边的骨瓷杯，杯中的黑咖啡早已凉透，他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九点五十八分。
电梯门“叮”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层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言之叩击桌面的指尖骤然停住。
透过磨砂玻璃上较为清晰的区域，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财务办公室入口处。
赵云笙。
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熨帖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越发清晰利落。
他步伐沉稳，径直走向财务办公室的前台接待处，神色平静，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
李言之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了一瞬。
隔着一段距离和一层玻璃，他能清晰地看到赵云笙向前台出示证件、低声交谈的侧影。
一个月未见，他似乎清减了些，眉宇间那抹熟悉的倦色仍在，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前台小姐显然已被提前告知，很快起身，引着赵云笙走向支票领取的专用窗口。
流程早已安排妥当，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赵云笙并未向会客间这边投来任何目光。他专注地与窗口内的财务人员交谈，接过文件，低头签字。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李言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身影。他看着他签完字，接过那个装着巨额支票的牛皮纸信封。
看着他微微颔首，似乎对财务人员说了句什么。
然后，赵云笙转身。
他没有丝毫停留，也没有向四周张望，径直朝着来时的电梯间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他就要这样走了？
拿着支票，完成这场被精心安排的“正当”会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言之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杯壁刺激着掌心。
那个“后续沟通”的理由呢？他为什么不停下？
王特助没有安排人引导他过来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瞬间攫住了他。
精心构筑的、看似无懈可击的“正当理由”，在对方纯粹的、公事公办的姿态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眼看赵云笙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电梯间转角。
“王特助。”李言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透过玻璃隔断，传到了正准备引赵云笙离开的前台小姐耳中。
前台小姐脚步一顿，立刻会意，快步上前，拦在了赵云笙面前。
“赵总，请稍等。”前台小姐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恭敬，“李总正在隔壁会客间，关于项目后续资金流的安排，他想与您再简单沟通确认一下。”
赵云笙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目光终于，第一次，投向那间磨砂玻璃隔断的会客间。
隔着朦胧的玻璃，他看到了里面那个端坐的身影。
李言之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财务办公室的低分贝噪音似乎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两人隔着玻璃无声的对视。
一个在玻璃外，姿态疏离，眼神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询问。
一个在玻璃内，姿态掌控，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暗流。
赵云笙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李言之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强行按捺的……期待？
或者，是更深沉的什么？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赵云笙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辨不清情绪的弧度。
他朝着会客间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了李言之的耳中。
赵云笙的“好”字落地，前台小姐如释重负，立刻侧身引路：“赵总，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