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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狐仙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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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了一只受伤的白狐,它每晚都叼来一块金条放在我枕边。

>可自从我被富商强暴后,金条变成了带血的狐狸木雕。

>富商离奇死亡的那晚,我终于看清了枕边恩人的真面目。

>腐烂的狐尸咧开嘴:“他该死,但你的曾祖母欠我的债,该由你来还了。”

>翻开曾祖母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

>“我骗了那只狐仙,用它的修为换来了家族的富贵。”

---

冰冷的触感,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像某种冷血生物滑腻的鳞片,猝不及防地贴上了我的脸颊。我猛地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如同被冻结在冰层深处,动弹不得。黑暗浓稠得化不开,沉重地压在我的眼皮上,像一层湿透的裹尸布。只有粗重、浑浊的喘息声,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腐败的甜腻,毒蛇般钻进我的耳朵,反复噬咬着我紧绷的神经。

是他。

那个庞大、滚烫、散发着令人窒息欲望的阴影,又一次蛮横地覆盖下来。沉甸甸的重量,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我的胸口。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榨干。我徒劳地张开嘴,却像一条离水的鱼,只发出无声的悲鸣。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徒劳的吞咽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唔…放开……” 破碎的音节从被挤压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这微弱的反抗只换来更粗暴的钳制。一只油腻、汗湿、带着金戒指的大手,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皮革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浓烈气味瞬间灌满鼻腔,直冲脑髓。窒息感汹涌而至,眼前炸开一片混乱的金星,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溺毙的边缘疯狂摇摆。

挣扎是徒劳的。手腕被另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粗粝的戒指边缘硌得骨头发疼,狠狠压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那是一种彻底的、令人绝望的禁锢。身上的衣物在粗暴的撕扯中发出刺耳的裂帛声,脆弱的布料无法提供丝毫庇护,如同我此刻脆弱不堪的尊严。

屈辱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顺着脊椎疯狂地向上爬行,在心脏的位置狠狠噬咬。胃里翻江倒海,酸腐的液体涌上喉头,又被那只肮脏的手死死堵了回去。咸涩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滚烫地滑过冰冷的颧骨,渗进鬓角,留下冰冷刺痛的轨迹。视野彻底模糊,只剩下天花板上那盏廉价水晶吊灯折射出的、扭曲晃动的光晕,像无数只冷漠窥视的眼睛。

身体被强行打开,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彻底侵犯和亵渎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了我的下腹,直抵灵魂深处。那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被践踏进污秽泥泞里的剧痛。所有的感知都被这撕心裂肺的痛楚碾得粉碎。时间凝固了,世界只剩下那令人作呕的喘息声、肉体撞击的黏腻声响,以及我自己无声的、濒死的呜咽在颅腔内疯狂回荡。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终于撕裂了喉咙的禁锢,也撕裂了那层粘稠的噩梦。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一只濒死挣扎的困兽,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窒息的闷痛。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阵剧烈的战栗。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窗外,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浓得化不开。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风穿过老宅后院那片荒芜竹林时发出的呜咽,如同无数幽魂在低声啜泣。

不是酒店那铺着厚厚地毯、弥漫着廉价香薰气味的套房。这里,是林家老宅。我仓皇逃离那座吞噬了我的城市后,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避难所。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腐朽木头和浓重霉味混合的气息,沉重地压在胸口。这老宅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棺椁,包裹着我残破的躯壳和灵魂。

那个夜晚,那个叫钱万豪的肥硕富商,他那张因酒精和欲望而扭曲涨红的脸,他手上那枚硌得我手腕生疼的金戒指,他混合着酒臭和体味的浑浊呼吸……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记忆里,清晰得令人窒息。报警?呵……钱万豪的名字在本地就是一块免死金牌。他那双油腻的手,早已渗透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寸肌理。我所有的哭诉和伤痕,在那些穿着制服的人眼中,不过是又一个试图攀附权贵不成、反咬一口的贪婪女人拙劣的表演。他们的眼神,带着洞悉“真相”的冷漠和不耐烦,比钱万豪的侵犯更彻底地碾碎了我。

无处可去。城市里每一盏霓虹都像窥探的眼睛,每一张擦肩而过的脸都带着无声的嘲笑。我只能逃,像受伤的野兽逃回它荒僻的巢穴,逃回这幢位于深山边缘、早已被家族遗忘的林家老宅。

我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却只摸到一身的冰凉和冷汗。喉咙深处残留着梦魇中那种被扼紧的灼痛感。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冰冷的枕头边缘——那里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已经连续三晚了。

自从那个地狱般的夜晚之后,那个每晚准时出现在我枕边的、小小的、带着体温和安慰的东西,消失了。

再没有那块沉甸甸的、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金条。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带着诡异暗红污渍的狐狸木雕。

一股寒意,比噩梦更深、更粘稠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我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冰冷的地板,几步冲到靠墙摆放的那张老旧沉重的梳妆台前。台面上布满划痕,模糊的镜面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眼窝深陷,嘴唇毫无血色,眼神里只剩下空洞的惊惧和挥之不去的绝望。

梳妆台最上层的抽屉被我粗暴地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手指颤抖着伸进去,在里面摸索。指尖首先触碰到几个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纸包——那是之前收到的金条,沉甸甸的,像某种凝固的希望。但现在,它们只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的指尖继续深入,终于触碰到那个东西。

硬,冷,带着一种木头特有的、生涩的质感。

我把它拿了出来。

一只小小的木雕狐狸。雕工粗陋,甚至有些歪斜,像是匆忙间随手削刻而成。它只有巴掌大小,线条僵硬,但那蹲坐的姿态,微微昂起的头颅,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那双眼睛的位置。没有雕刻出眼珠,只是两个深深凹陷下去的黑洞。空洞,幽深,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直勾勾地“看”着你。

而狐狸的腹部,刻着一道深深的、歪歪扭扭的划痕。那划痕里,浸染着一种暗沉的、接近黑色的污渍,像是干涸了很久很久的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顽固地附着在木雕上,钻进我的鼻腔,勾起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

第三个了。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木雕甩回抽屉深处,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身体控制不住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双腿。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噩梦残留的疼痛和冰冷的恐惧。

这东西,和钱万豪有关!这个念头带着尖锐的冰刺,狠狠扎进脑海。每一次他带着酒气和猥琐笑容靠近,每一次他那双油腻的手试图“不经意”地触碰……之后,这沾血的木雕就会出现!它像一个无声的诅咒,一个来自地狱的标记!

“你到底是谁?” 我对着死寂的空气,对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嘶哑地低吼,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出来!你给我出来!”

回答我的,只有窗外竹林更显凄厉的风声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应和。

“呼……”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带着温热气息的叹息,毫无征兆地拂过我的后颈。那气息温热,却带着一种深山古井般的阴冷湿气,瞬间激起我全身的鸡皮疙瘩。

“啊!” 我惊叫一声,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光线在老旧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梳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镜子,忠实地映照着我惊恐回头的身影。但就在我身影的旁边,镜面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一个模糊的、穿着月白长衫的影子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

是幻觉。一定是噩梦的后遗症,是这老宅死寂压抑逼出来的幻觉!我用力按住狂跳不止的太阳穴,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试图用疼痛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恐惧。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里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这无处不在的窥视感,还有抽屉里那三个散发着血腥气的木头诅咒……它们会把我逼疯。

我需要光,需要做点什么,需要驱散这快要吞噬我的黑暗。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赤脚踩在冰冷回廊的地板上。老宅像个巨大的迷宫,空旷而沉寂,只有我急促的脚步声在腐朽的木结构间空洞地回响。天光尚未完全透亮,灰蓝色的光线从高处的花窗艰难地渗入,勉强勾勒出回廊两侧那些蒙尘雕花木门的轮廓。空气里那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我摸索着走向宅子深处。那里,应该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一个叫做“静思堂”的角落。记忆里,那里总是点着长明灯,檀香的气息终年不散,是这阴森老宅中唯一带着点“人气”的地方。

推开沉重的、吱呀作响的堂门,一股更浓郁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高大的空间显得格外空旷幽深,几缕微弱的晨光从天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正对门是一面巨大的、布满蛛网的影壁,影壁前,一张长长的、乌沉沉的供桌占据了中央位置。供桌上方,是一排排高耸的、蒙着厚厚灰尘的黑漆木牌位,像一片沉默的墓碑林,无声地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香炉冰冷,里面只有陈年的香灰。长明灯早已熄灭。

这里并没有记忆中的温暖和慰藉,只有更深的死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无数亡者凝视的压迫感。

供桌的一角,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同样落满灰尘的乌木小神龛。样式极其古朴,上面雕刻着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花纹,隐约像是缠绕的藤蔓或云气。神龛里没有神像,只有一个空着的、凹陷下去的基座。基座上,似乎曾放置过什么,留下一个浅浅的、形状奇特的印痕。

不知为何,我的目光被这个小神龛牢牢吸引。它像一个谜,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哑谜。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指尖拂去神龛顶盖厚厚的积尘。灰尘簌簌落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内部机括松脱的声音,在死寂的厅堂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就在我拂去灰尘的那一小块区域下方,神龛侧面一块极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乌木板,竟无声地向外弹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我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凑近那条缝隙。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我试探着用指尖抠住缝隙边缘,小心翼翼地用力。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块侧板竟被我整个抽了出来!露出了神龛内部一个隐蔽的、同样布满灰尘的夹层。

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本册子。

一本极其古旧的书册。深蓝色的土布封面,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了里面泛黄的纸张。没有任何题签,朴素得近乎简陋。它被岁月压得扁扁的,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睡多年的秘密。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封面。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凉感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开来,仿佛触摸的不是纸张,而是一块深埋地底的寒冰。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息钻入鼻腔——清冷的、带着露水的草木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狐狸特有的、淡淡的腥臊味。

这气味…这气味竟和枕边金条上残留的气息,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

一股强烈的、近乎宿命般的预感攫住了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畔轰鸣。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册子从冰冷的夹层中取出。它比想象中更轻,也更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化作尘埃。

翻开第一页。

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甚至有些虫蛀的小洞。上面的字迹是毛笔写就的小楷,娟秀而清晰,墨色因年代久远而显得有些暗淡,但依旧力透纸背。

“民国三十三年,冬。倭寇横行,世道崩坏。林家困守老宅,米粮断绝,族中幼儿啼饥号寒,声声如刀剜心。余携幼子林生,于后山寻挖野菜根茎,聊以度日。朔风凛冽,天地肃杀……”

字迹戛然而止。握着册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林生?那是爷爷的名字!这本册子……是曾祖母林秀宁的日记!

我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字迹依旧清晰,带着一种刻骨的绝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忽闻哀鸣,凄厉入骨。循声拨开枯藤败叶,见一白狐倒卧血泊。其状甚惨,后腿为兽夹所伤,深可见骨,雪白皮毛尽染污红。倭寇为取皮毛御寒,于山中遍设此等恶毒机关。白狐气若游丝,金眸半阖,望余母子,竟有哀恳之色。余心恻然。幼子林生亦泣求:‘娘,救救它!’”

“……然,家中仅存草药,乃为重伤族叔所备。若救此狐,族叔恐难活命。救,抑或不救?一念之间,便是生死抉择。余伫立风雪,心如油煎。白狐金眸流盼,竟似通晓人意,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余终不忍。取族叔救命之药,捣碎敷于狐伤处,又以布条裹之。白狐似解人意,竟不挣扎,任凭施为。包扎毕,其挣扎欲起,向余母子三点头,目光深深,似含无尽之意。旋即,踉跄没入风雪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族叔终因缺药,三日后亡故。族中怨怼之声四起,言余为畜生而舍族人,不仁不义。余无言以对,唯对灵位长跪不起,心中之愧痛,百死莫赎……”

“……”

“……然,奇事始于族叔头七之夜。余独坐灵堂守夜,悲戚难抑。夜深露重,寒气刺骨。忽闻窗棂极轻微一响,似有物落地。秉烛视之,竟见窗台油纸小包一,内裹赤金小条一枚!金上犹带温热,隐有草木清气。余惊骇莫名,遍寻不见人影,唯见雪地上一行浅浅兽足印,自窗下延伸,直入后山密林……”

“……自此,每夜子时,必有金条一,裹于油纸,置于窗台或枕畔。林家赖以购粮,度过寒冬饥馑。族中疑为祖宗显灵,余心知肚明,乃白狐报恩。然此事实在诡异,余只字不敢对人言,恐招祸端,亦恐亵渎狐仙心意……”

“……金条所裹油纸之上,皆有一奇古印记,形似缠绕之藤,又似火焰升腾。余每每观之,心绪难宁,感激涕零之余,隐有不安如影随形……”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几页,似乎被撕掉了。再往后翻,字迹变得潦草急促,墨迹深浅不一,仿佛书写者心绪激荡难平。

“……倭寇一队,约十数人,竟循迹闯入老宅!言称追捕山中‘妖物’,见宅中尚有存粮,便欲强抢。为首者凶神恶煞,族中老幼皆惊怖欲绝……”

“……危急关头,宅中异变陡生!门窗无风自闭,烛火尽数转绿,森然跳跃!厅堂内忽起浓雾,伸手难辨五指。雾中兽吼低沉,似近在咫尺!倭寇惊惶失措,胡乱开枪,子弹呼啸,尽数射入虚空浓雾……”

“……浓雾中,只闻倭寇凄厉惨叫迭起,骨断筋折之声令人毛骨悚然!血雾弥漫,腥气扑鼻!俄顷,雾散。堂中景象,恍如修罗地狱!十数倭寇尽毙,肢体扭曲断裂,开膛破肚者亦有之,死状极惨,面上凝固着极致恐惧……”

“……唯余林家众人,瑟缩角落,竟毫发无伤!浓雾起时,似有柔和之力护持左右,隔绝那地狱杀场。然此情此景,过于骇人,族人多有惊吓过度,昏厥失魂者。余强自镇定,指挥善后,然心中惊涛骇浪,终夜难眠。此非人力可为,定是……”

“……白狐之力!它竟为我林家,造此无边杀孽!余心实难安。虽为仇寇,然此等手段,过于酷烈,恐损其修行,更恐招致不可测之天谴反噬……”

“……倭寇尸身连夜草草掩埋于后山。自此,林家宅邸,似笼上一层无形阴翳。入夜后,风声鹤唳,常有异响。族人疑神疑鬼,多言此地已成凶宅。余亦常觉有目光暗中窥视,冰冷刺骨,非复昔日温和……”

“……更奇者,自那夜后,枕畔金条再无踪影。然每每夜半惊醒,似闻窗外有极轻脚步徘徊不去,时而夹杂压抑低泣,时而又有兽类磨牙吮爪之声,令人心胆俱裂……”

“……余深知,此乃狐仙戾气未消,杀孽反噬之兆!它救林家于水火,却也因林家而染血债,堕入凶戾之境。昔日恩情,恐已化作难偿孽债!林家,危矣!”

日记到此,又中断了很长篇幅。后面的纸张明显更加陈旧,字迹也显得苍老颤抖,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虚弱和浓得化不开的悔恨与恐惧。

“……数十年光阴,弹指一瞬。林家因那笔狐仙所赐之金,得以喘息,后又经商得法,渐复元气,终成一方富户。然,狐仙之影,如跗骨之蛆,从未远离……”

“……宅中怪事频发。幼童夜啼,言见‘白衣哥哥’立于床前;牲畜无故暴毙,颈有齿痕;后山掩埋倭寇处,时有磷火飘荡,鬼哭啾啾……更可怖者,当年参与掩埋之几位族叔,竟在壮年相继离奇暴毙,死状虽不及倭寇惨烈,却也七窍流血,面目扭曲,似受极大惊恐……”

“……余日夜焚香祷告,祈求宽宥,然心头那冰冷窥视之感,日甚一日。它恨我!恨我当年一念之仁,却又将它拖入血海!恨林家享它遗泽,却未能消解它之怨戾!它要林家世世代代,偿还此债!”

“……报恩?孽债?因果纠缠,早已难分。余大限将至,心中唯剩无尽悔愧与深寒恐惧。林家富贵,实乃以狐仙清修之身、无辜之血浇灌而成!余为始作俑者,罪孽深重……”

字迹在这里变得异常扭曲,墨水晕开大片,仿佛书写者情绪彻底崩溃,笔已难持。

“……当年救它……那药……那药中……余掺入了……家传的……锁灵符灰……趁其虚弱……窃其……一缕本命……元丹……只为……缚其……为林家……长久……庇护……”

“余骗了它!!!!”

最后五个字,力透纸背,墨迹淋漓,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自我鞭挞,几乎要戳破那脆弱的纸张!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在老宅屋顶轰然爆开!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了“静思堂”内昏暗的光线,将一排排沉默的牌位映照得如同幢幢鬼影,也将我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映得一片死白!

手中的日记本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惊叫一声,失手将它跌落在地。脆弱的纸张散开,如同凋零的枯叶。

“余骗了它!!!!”

那三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那扭曲的字迹,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眼底,刺穿我的心脏!

锁灵符灰!窃取元丹!缚其庇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曾祖母林秀宁当年根本不是什么心慈手软!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设计陷阱的猎人!她救狐,是为了趁它重伤虚弱,用邪门符咒窃取它赖以生存修行的本命元丹!她不是施恩者,她是卑鄙的窃贼!她用偷来的力量,换取了林家的苟延残喘和后来的富贵!

那些金条,那些庇护,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欺骗、窃取和血腥之上的孽债!狐仙根本不是报恩,它是在追索!追索被窃取的力量,追索被欺骗的愤怒,追索被拖入血海的无尽怨毒!

而钱万豪…那些沾血的狐狸木雕…狐仙的报复…它选中了我!因为我是林秀宁的血脉!它要林家的后人,世世代代偿还这肮脏的旧债!

“呃啊——!”

一声非人的、极度痛苦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猛地穿透层层雨幕和墙壁,从老宅前院的方向,凄厉无比地炸响!那声音里饱含着无法想象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刺破了雷声的余韵!

是钱万豪的声音!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我淹没。我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冰冷的木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寒意直透骨髓。那本摊开的日记,那“余骗了它”的控诉,就在我眼前,像一张无声狞笑的鬼脸。

前院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弥漫开来,包裹了整座老宅。只有窗外的暴雨,更加疯狂地倾泻而下,砸在瓦片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鼓点,仿佛在为一场邪恶的仪式伴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血液冲上头顶,又在极度的恐惧中瞬间冷却。逃?能逃到哪里去?这深山里,这如同巨大坟墓的老宅,就是它为我选好的囚笼!

一股无形的力量,冰冷、粘稠,带着难以抗拒的意志,攫住了我。那不是物理的拖拽,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引,一种血脉诅咒的共鸣。我的双腿,完全不受控制地,带着我自己的躯壳,像一具提线木偶,踉跄地、僵硬地移动起来。

穿过幽暗的回廊。两侧蒙尘的雕花木门紧闭着,如同沉默的墓碑。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在空旷中激起空洞的回音。雨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烈的、新鲜血液的甜腥气,混合着内脏破裂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前院的门,虚掩着。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正是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我的身体,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僵硬地抬起手,指尖冰凉麻木,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

惨白的闪电适时地撕裂雨幕,将前院的一切瞬间照亮,如同舞台的聚光灯,将地狱的景象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我眼前——

钱万豪那肥胖的身躯,像一摊巨大的、被丢弃的烂肉,瘫在冰冷的、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他身上那套昂贵的、象征着他肮脏权势的西装,被撕扯得如同破烂的布条,浸透了暗红色的血浆。他的脸……那张曾经写满傲慢、贪婪和淫邪的脸,此刻扭曲成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端惊骇和痛苦的永恒表情。眼睛瞪得几乎要爆裂出来,瞳孔扩散,死死地“望”着虚空,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看到的极致恐怖。

最骇人的是他的身体。胸腔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整个剖开!肋骨像被折断的枯枝,白森森地戳向雨幕。里面的脏器……心脏、肺叶……被搅得稀烂,如同屠宰场里被随意丢弃的下水,混合着粘稠的血浆和破碎的筋膜,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之中。肠子被拖拽出来一大截,缠绕在旁边的石墩上,被雨水冲刷得惨白发胀。浓稠的血液正从他身下汩汩流出,被瓢泼大雨稀释成无数条蜿蜒的、淡红色的溪流,顺着青石板的缝隙,缓缓流淌,漫过我的赤脚。

冰冷、粘腻、带着死亡的气息。

“呕——!” 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就在我呕吐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钱万豪那只肥胖的、戴着硕大金戒指的右手。那只手无力地摊开在血泊里。而在他的掌心,赫然死死攥着一样东西!

一个小小的、沾满血污的——狐狸木雕!

第三个木雕!它果然在这里!它完成了它的“使命”!

“轰隆——!”

又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光芒中,我猛地抬头。

就在钱万豪那惨不忍睹的尸身旁边,在那弥漫着浓烈血腥和死亡气息的雨幕中,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

他背对着我,身形单薄,静静地立在暴雨里。长衫湿透,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清瘦的轮廓。雨水顺着他乌黑的长发流淌,汇成一道道水线,落在他略显单薄的肩头。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凝视脚下钱万豪的残骸,又像是在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杰作”。

诡异的是,那瓢泼的暴雨,在即将落在他头顶和肩背的一瞬间,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自动地、温顺地向两边滑开。他周身三尺之内,地面竟然是干燥的!与周围湿透的青石板和汹涌的血水形成了极其怪诞、极其恐怖的对比。

“嗒…嗒…嗒…”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是赤脚踩在干燥青石板上的声音。那个月白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闪电的光芒映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俊秀、近乎完美的少年面庞。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鼻梁高挺,唇色很淡,线条柔和。然而,那双眼睛……空洞。一片死寂的、毫无光泽的漆黑。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被他“注视”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很浅,很淡,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死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满足感。

“他该死。”

清冽的、如同山涧冷泉般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哗哗的雨声,直接钻进我的脑海。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平静地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我的牙齿疯狂地打着颤,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几乎无法站立。目光无法从那两个空洞的眼窝移开,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

“但,你的曾祖母,林秀宁……” 少年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欠我的债……”

他微微歪了歪头,那张俊秀到诡异的脸上,笑容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

“该由你来还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双空洞的、死寂的眼窝深处,毫无征兆地,燃起了两点幽幽的、冰冷的绿光!那绿光跳跃着,如同鬼火,带着无尽的怨毒和贪婪,死死地“盯”住了我!

“不——!” 我终于爆发出濒死的尖叫,恐惧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老宅深处、朝着“静思堂”的方向亡命奔逃!

赤脚踩在冰冷湿滑的地板上,几次趔趄,几乎摔倒。身后,没有任何脚步声传来。

但那股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和狐狸腥臊的气息,如影随形,紧紧贴在我的后颈!仿佛那个月白的身影,正以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方式,无声无息地、如鬼魅般紧紧“飘”在我的身后!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我的脊背上!

冲进“静思堂”!我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扇沉重的木门狠狠关上!“砰”的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我背靠着门板,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脱力而不断下滑,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

安全了吗?这门能挡住它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嗒…嗒…嗒…”

那熟悉的、赤脚踩在干燥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清晰无比地,在“静思堂”内,在供奉着林家祖先牌位的供桌方向,响了起来!

它…它进来了!它根本无视了那扇门!

我惊恐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供桌旁,那个月白长衫的身影静静地站着。他微微低着头,伸出那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触碰,抚过供桌一角那个乌木小神龛——那个隐藏了曾祖母罪恶秘密的神龛。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刻骨的恨意。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那张俊秀而空洞的脸,再一次,正对着瘫坐在门后的我。

嘴角,那抹死寂的、满足的弧度,再次浮现。

幽绿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地钉在我的脸上。

“吱呀——”

沉重的木门,在我背靠着的位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外面轻轻地、但不容抗拒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阴冷彻骨的寒风,夹杂着前院飘来的、尚未散尽的血腥味,猛地灌了进来,吹拂起我汗湿的鬓发。

我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恐地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前扑去,试图远离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门缝。

“嗒…嗒…嗒…”

清晰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从门缝外响起,一步一步,踏在门内的木地板上,朝着我逼近。

每一次脚步声落下,都像踩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滚开!别过来!” 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双手胡乱地向前挥舞,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哭腔,“不是我!骗你的是林秀宁!不是我!你去找她!别找我!”

那脚步声停住了。

月白的身影停在了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昏暗的光线下,他微微歪着头,那双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空洞眼窝,“注视”着我歇斯底里的恐惧。那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审视。

“血脉…” 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即因果。”

“林秀宁已入轮回,骨朽魂消。”

“她的债,她的孽……”

他缓缓地,朝我伸出了那只苍白的手。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你替她偿。”

“不——!!” 绝望的尖叫冲破喉咙。

那只冰冷的手,如同索命的铁钳,无视了我所有的挣扎和哭喊,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颈项,并且迅速向全身蔓延。那只手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如同钢铁铸就,冰冷坚硬。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肺部像要炸开,眼前阵阵发黑。

“呃…嗬嗬……” 我徒劳地掰扯着那只冰冷的手,指甲划过那看似柔软的月白衣袖,却发出如同抓挠在坚韧皮革上的刺耳声响,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视线因缺氧而模糊、晃动。在剧烈晃动的视野边缘,我瞥见扼住我喉咙的那只手的手腕。月白色的袖口下,裸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皮肤……那根本不是什么皮肤!

那是……覆盖着一层稀疏、干枯、灰白色短毛的……腐烂的皮肉!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紧贴在骨头上,几处地方甚至能看到皮下暗紫色的血管和隐约的、腐烂的肌腱纹理!灰白色的短毛稀疏地黏附在上面,像发霉的菌丝!

顺着那手腕向上,在那月白衣衫的领口边缘,靠近下颌的阴影处……那俊秀少年脸庞的完美轮廓,正在发生可怕的扭曲!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蠕动、剥落,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布满褶皱和干枯毛发的……真正的皮毛!那张脸的下半部分,正飞快地失去人形,显露出一个尖长、覆盖着灰白短毛、吻部裂开、露出森白獠牙的——腐烂狐狸的头颅轮廓!

“嗬…嗬……” 狐吻开合,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哑嘶鸣,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肉和狐狸特有腥臊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我几乎昏厥。

扼住我喉咙的力道骤然加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被迫仰起头,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扩散。

视线模糊的上方,那张脸……已经完全变成了非人的恐怖!

腐烂的皮毛覆盖了大半,一只空洞的、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眼眶,旁边是另一只勉强维持着人形、却皮肤青灰剥落、布满黑色血管的眼睛!裂开的狐吻中,獠牙森白,滴淌着粘稠的、暗绿色的涎液!

“砰!”

我的后脑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眼前金星乱冒,剧痛几乎让我失去意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一点冰冷粘稠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啪嗒”一声,滴落在我的眉心。

是血。

暗红色的、粘稠的血。

顺着那滴血的轨迹,我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上移。

那张近在咫尺的、半人半狐、腐烂狰狞的恐怖面孔上,那只勉强维持着人形、布满黑色血管的眼睛下方……正缓缓地,淌下一行浓稠的、暗红色的……

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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