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钢铁网格硌着掌心，沈前锋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力将潘丽娟软绵绵的身体托举向上，送入头顶那片更加浓稠的黑暗。通风管道入口狭窄，边缘粗糙的金属刮擦着她的腰侧，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她闷哼一声，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但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有让痛呼溢出唇缝。
下方，审讯室内混乱的人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沸腾的水。震撼弹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去，日军士兵的咒骂、痛苦的呻吟、以及军官声嘶力竭试图恢复秩序的吼叫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快…快上去…”潘丽娟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她的右肩处，暗色的布料被洇湿了一大片，黏稠的血液正顺着她的手臂滑落，滴在沈前锋的手臂上，温热，却带着不祥的触感。
沈前锋不敢有丝毫耽搁。他深吸一口充斥着铁锈、灰尘和血腥味的浑浊空气，腰腹猛地发力，单手扒住管道边缘，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迅捷地翻入了管道内部。
身体落入管道的那一刻，逼仄感瞬间包裹而来。这是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行的狭窄空间，四周是冰冷的金属壁，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厚重灰尘被惊动，扑簌簌扬起，呛得人几乎窒息。黑暗几乎是绝对的，只有从下方入口处透上来的些许微弱光线，勾勒出管道内部模糊的轮廓。
他来不及适应环境，立刻回身，探出手，紧紧抓住了潘丽娟没有受伤的左臂。
“忍着点。”他低声道，声音在密闭的管道里产生轻微的回响。
潘丽娟点了点头，脸色在昏暗中苍白得吓人。她借助沈前锋的力量，用左臂和膝盖艰难地支撑起身体，一点点挪入管道。每一下动作都牵动着肩头的伤口，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终于，两人都完全进入了通风管道。沈前锋立刻将那块沉重的网格盖板小心翼翼地挪回原位，隔绝了下方那片令人心悸的混乱光芒和声响。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
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感官。灰尘的味道，血腥的气味，还有身下金属传来的冰凉触感，都无比清晰。
“走…”潘丽娟伏低身体，用气声催促，她的体力正在快速流失。
沈前锋环顾四周。管道并非笔直，向前延伸不远便没入更深的黑暗，左右似乎还有岔路，但在如此微弱的光线下根本无法分辨。他只能凭借进来前匆匆一瞥记下的建筑结构图，以及大致的方向感，选择了一个看似通往建筑外侧的路径。
“跟紧我。”他低语，随即开始向前爬行。
动作必须轻，必须慢。手肘和膝盖落在金属管道壁上，即使再如何放轻动作，依旧会发出细微的“叩叩”声。在这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空间里，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在两人的心头。
沈前锋在前，潘丽娟跟在后面。她的爬行显得异常艰难，受伤的右臂无法用力，只能依靠左臂和腰腿的力量一点点挪动，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沈前锋不得不频繁停下等待，每一次停顿，都感觉下方的追兵似乎又近了一步。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沈前锋胡乱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那张并不算详尽的结构图。按照记忆，这条主通风管道应该贯穿大半个看守所建筑，连接着几个主要的区域，最终在某处靠近外墙的地方，有一个较大的出口，或者连接着通往室外的废弃管道。
但那只是图纸。现实是，这管道内部布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杂物，年代久远，是否畅通，出口是否被封死，全是未知数。
爬行了大约十几米，前方果然出现了第一个岔路口。左右各有一条稍细一些的支路，黑洞洞的，不知通向何方。
沈前锋停下，凝神倾听。下方的喧闹声似乎小了一些，但一种更有秩序、更危险的脚步声正在逐渐清晰，伴随着日语短促的命令。敌人显然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并且开始了有组织的搜索。他们一定会检查通风系统。
“走哪边？”潘丽娟的声音带着喘息，靠在他身后问道。
沈前锋犹豫了。图纸上对支路的标注并不明确。他凭借方向感，觉得左边那条似乎更有可能通向建筑外围。
就在他准备指向左边时——
“等等…”潘丽娟忽然伸出左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她的动作牵动了伤口，让她又是一阵轻颤，但她还是坚持着，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在用气声说道：“不能…原路…他们有图纸…会堵…”
沈前锋心头一凛。没错，日军既然建造了这里，必然有完整的建筑图纸。所有理论上最佳的出口，此刻恐怕都已经成了陷阱。
潘丽娟吃力地抬起左手，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摸索着。她的动作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显得格外笨拙。终于，她掏出了一样东西，塞进了沈前锋手里。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物，只有指甲盖大小。
“如果…如果能出去…”她的气息非常不稳，断断续续，“找…‘工匠’…把这个…给他…就说…是‘青鸟’…求他…”
青鸟？是她的代号吗？沈前锋握紧了那小小的油纸包，触手坚硬，似乎是个微型的金属零件。他来不及细想，将其紧紧攥在手心，重重点头：“好。”
“‘工匠’…在北城…‘德顺’钟表行…”她又补充了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趴伏下去。
沈前锋一把扶住她，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正在流失。不能再耽搁了。
他看了一眼右边的管道，入口处似乎堆积的灰尘更多，看起来更不常使用。赌一把！
“走这边！”他压低声音，率先转向了右边的支路。
这条支路比主管道更加狭窄，沈前锋甚至需要微微侧身才能通过。管道壁上的灰尘厚得如同毯子，每一次动作都会带起一大片，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空气也更加污浊，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爬行了不过七八米，沈前锋的心沉了下去。
前方，管道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加快速度爬过去，伸手摸索。冰冷的，坚硬的，是金属网格，但和入口处的活动盖板不同，这个网格是被焊死在管道壁上的！网格后面，依旧是黑暗，但能感觉到有微弱的空气流动，似乎通往某个更大的空间，可能是另一个房间的天花板夹层，但眼前这焊死的网格，成了无法逾越的障碍。
此路不通！
“怎么了？”潘丽娟在他身后，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她也看到了那焊死的网格。
沈前锋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那网格，拳头攥紧。汗水彻底浸透了他的后背。退回去？时间还够吗？下面的追兵恐怕已经进入通风管道了！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清晰的、金属撞击的声音，从他们来时的方向，那个岔路口传来！
声音在管道内被放大、传递，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紧接着，是日语压低的交谈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柱，在主管道内晃动，甚至有几缕光线，透过岔路口的黑暗，隐约投射到了他们所在的这条死路上！
追兵，进来了！而且，近在咫尺！
沈前锋猛地回头，看向潘丽娟。在极其微弱的光线反射下，他看到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审视的眼睛里，此刻映出的，是彻底的冰凉。
绝境。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在这狭窄得无法转身的金属囚笼里。
灰尘还在缓缓飘落，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带着死亡的沉寂。下方主管道内，日军皮靴踩在金属壁上的声音，正一步一步，朝着这个岔路口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