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苦笑:“共欠十万两,东拼西凑得七万两,仍有三万两缺口。变卖家当才勉强填补,若再卖铺面田产,史家怕是难以为继了。”说罢,眼巴巴望着贾母。
贾母痛心道:“两个不肖子!史家败落至此,我将来有何颜面见老侯爷?罢了,鸳鸯,取三万两银票来。”
史家兄弟喜形于色,连连称谢:“多谢姑母!还是姑母疼惜侄儿!”
贾母疲惫摆手,命鸳鸯送客。
宁国府这边,贾淮亦打发了数位前来借银的开国勋臣,皆酌情接济,众人无不感激涕零。
次日清晨,贾淮闲来无事,见天气晴好,便对晴雯、香菱等丫鬟说道:今日想出门走走,你们谁愿同往?晴雯等人听了都喜形于色,小吉祥更是雀跃道:三爷带我去!
平儿略作思量,笑道:我便不去了,家中需有人照应。三爷带她们去玩吧。彩霞虽也心动,仍道:我也不去了,留下与平儿姐姐作伴。
最终晴雯、香菱、小吉祥、小幺儿四人随贾淮出行。为方便起见,贾淮让她们都换上男装。待四人换装出来,晴雯与香菱的俊俏模样令贾淮眼前一亮,小吉祥和小幺儿则被他略过了。
城东布善街热闹非凡,商铺林立。五个少年模样的主仆漫步街头,正是贾淮一行。他们弃车步行,亲兵们远远跟随,只派一人暗中保护。
几个丫头如脱缰野马,在街市上尽情采买面人、糖人等小玩意,说是要给姐妹们带礼物。逛至晌午,贾淮领着拎满物件的丫头们来到香味阁用膳。
拣几样招牌菜,再上一坛上好的女儿红。贾淮吩咐道。小二见是富贵公子,连忙应声去准备。
小吉祥尝了口菜便皱眉:不如咱们来东顺的好吃。晴雯嗔道:嫌不好就别吃!小吉祥嬉皮笑脸:勉强入口罢了。晴雯气得向贾淮告状:三爷瞧瞧,这蹄子都被惯成什么样了。贾淮笑而不语,自顾饮酒。
正用膳间,楼下传来喧哗。只见一蓬头垢面的妇人被小二驱赶,掌柜叹息着递上饭菜:吃吧,你斗不过他们的。妇人默默接过,磕头致谢。
贾淮见状,吩咐晴雯:去请掌柜上来问话。晴雯领命而去。
不多时,酒楼掌柜走进雅间,拱手笑道:这位公子唤老朽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贾淮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掌柜请坐。身后四个丫鬟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
掌柜见这架势便知非寻常人家,不敢怠慢,落座后恭敬道:公子但问无妨,老朽定当知无不言。
贾淮含笑问道:方才见楼下有位衣衫褴褛的妇人,围观者皆面露怜悯,可是有什么冤情?
掌柜叹息道:公子还是莫要打听为好,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
晴雯奉上清酒,贾淮温言道:掌柜但说无妨,或许在下能帮上忙也未可知。
掌柜饮尽杯中酒,沉吟片刻道:既然公子想知道,老朽便说说这锦娘的事。她是山东济南霍家村人,本是举人之女,招了个寒门出身的赘婿陈茂。夫妻二人原本恩爱,育有一双儿女。
后来陈茂赴京赶考,锦娘变卖祖产供他读书。弘武十三年,陈茂高中状元,谁知竟成了锦娘噩梦的开端。
香菱不解道:夫君金榜题名不是喜事吗?
掌柜摇头道:陈茂游街时被宋国公府二 相中。他贪图国公府权势,答应入赘,只要求留下儿女。国公府派人强抢孩子,还烧了锦娘的宅子。
晴雯怒拍桌案:这等忘恩负义之徒,该下十八层地狱!
香菱早已泪流满面:三爷,锦娘实在太可怜了。
贾淮递过帕子,追问道:后来如何?锦娘怎会流落至此?
老掌柜虽期盼这位少爷来历不凡,能助锦娘一臂之力,却也明白这不过是奢望,那可是堂堂国公府,岂是寻常人家能抗衡的。
客官有所不知,锦娘被夺走儿女后岂肯罢休,当即连夜赶往神京城。可她身无分文,只能沿途乞讨来到京城。一进城就直奔宋国公府要见陈茂,言明不阻他飞黄腾达,但必须归还孩子。
陈茂断然拒绝,命人将锦娘逐出府门。锦娘多次试图闯入理论,皆被亲兵阻拦。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前往顺天府鸣冤。
顺天府尹与宋国公商议此事。按律法,陈茂既已休妻,子女当归其所有。但陈茂当年是入赘女婿,子女本应归属女方。
贾淮皱眉道:这不是有法可依吗?难道曹文忠敢公然包庇?
老掌柜见贾淮直呼国公名讳,心头一震,愈发恭敬道:客官明鉴,宋国公府倒未明目张胆包庇,只是暗中施压让案子悬而不决,想拖垮锦娘。更下令不许任何人收留她。锦娘身无分文,如何在京城立足?分明是要逼她回乡啊!
贾淮闻言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后来如何?
老掌柜叹息道:锦娘性子刚烈,无人收留便露宿街头,靠乞讨度日。起初邻里同情,暗中接济,后来遭国公府恐吓都不敢再帮。两年来,她白天乞食,夜宿街头。寒冬腊月最是难熬,北风呼啸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仍喃喃念着儿女名字。若非好心人暗中周济,早就......这般慈母心肠,实在令人敬佩!
几个丫鬟听得泪眼婆娑。香菱跪地恳求:三爷,咱们帮帮锦娘吧?老掌柜也殷切地望着贾淮。
贾淮怒火中烧——前脚才处置了曹文忠的大女婿,如今二女婿又来作恶。当即对晴雯道:去请锦娘上来问话!
晴雯还未动身,香菱已飞奔而出。不多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在她引领下走进包厢。
妇人虽衣衫褴褛,仍规规矩矩行礼:民妇锦娘见过少爷。不知唤民妇前来有何吩咐?
贾淮见她破烂衣袖下露出的手臂布满伤痕,有抓伤有冻疮,不由叹息: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锦娘神情麻木,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与野狗争食时留下的。民妇得活着,活着才能见到安儿和平儿。她眼中闪动的思念令众人动容,晴雯等丫鬟早已泣不成声。
贾淮能想象这两年来这孤苦女子经历的艰辛。这般遭遇落在弱质女流身上,何其残忍!不禁吟道:闺中 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诗句一出,满室悲戚。锦娘更是泪湿眼眶——是啊,当年若不许他进京赶考,或许如今仍是儿女绕膝,其乐融融。
贾淮见妇人神色凄然,知道她心中悲痛,转头吩咐道:晴雯,你带锦娘去梳洗更衣。
晴雯应声上前,见锦娘面露惧色,这才想起自己身着男装,忙指了指耳垂。锦娘这才认出眼前的小厮原是女儿身。
两人正欲离开,忽听门外喧哗。一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厉声喝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管宋国公府的闲事!
话音未落,贾淮飞起一脚将壮汉踹出房门。那人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小吉祥,传周扬来。贾淮沉声道。
小吉祥抱拳领命,转眼便消失在门外。
老掌柜吓得面如土色,颤声道:客官快走吧,国公府可不是好相与的。
香菱温声安慰:老人家莫怕,我家主子也不是好惹的。
不多时,周扬率亲兵包围酒楼,进房行礼:属下参见侯爷。贾淮略一摆手,周扬便退立一旁。
锦娘梳洗完毕回到房中,见到地上的壮汉顿时花容失色:恩公快走!这是国公府的管事,您惹不起他们!
这时壮汉悠悠转醒,狞笑道:想走?得罪了国公府,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死路一条!
聒噪。贾淮冷声道。
周扬当即一刀鞘抽在壮汉嘴上,打得他满口鲜血,吐出几颗碎牙。
本侯问你,贾淮目光如刀,锦娘的孩子在哪?若敢欺瞒——周扬适时拔刀出鞘。
壮汉听闻二字,慌忙跪地磕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侯爷饶命!
老掌柜与锦娘俱是震惊不已。
贾淮厉喝。
回侯爷,陈姑爷的儿女都在别院。二 不喜孩子,姑爷便安置在那边......壮汉抖如筛糠。
贾淮当即下令:周扬,带人去把孩子接来宁国府。谁敢阻拦,直接抢人!
锦娘扑通跪地,连连叩首:谢侯爷大恩!奴婢愿当牛做 答!额前很快渗出血丝。
老掌柜欣慰道:苦尽甘来,总算盼到好日子了。
贾淮命香菱扶起锦娘,对老掌柜拱手道:告辞。
老掌柜躬身相送:恭送侯爷。
贾淮领着晴雯等丫鬟回到宁府,平儿等人听闻锦娘遭遇都愤恨不已,纷纷痛骂陈茂。
贾淮立即吩咐李大去查探陈茂的底细,包括其现任官职。他断定此人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劣迹。
暮色渐浓时,周扬领着两个七八岁的孩童到来。贾淮见孩子面色憔悴、身形消瘦,便知他们过得并不好。
安儿!平儿!锦娘从内室奔出,一把将两个孩子搂入怀中,泪如雨下。
娘亲!两个孩子也哭着扑向母亲。
母子三人相拥而泣的场景令人心酸。锦娘抚摸着孩子瘦削的脸庞,哽咽道:都是娘亲不好,让你们受苦了。快告诉娘亲,他们是怎么对待你们的?
从孩子的叙述中,贾淮等人得知:两个孩子自入国公府便遭二姑娘嫌弃,被安置在别院。陈茂偶尔探望,多数时候都是两个孩子相依为命,不仅思念母亲,还常受下人苛待,连热饭都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