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朝着大门走去。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属于底层聚居地的混乱与戒备。守卫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每个人身上刮过，尤其在陆清玄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他那身洁净的青衫和淡然的气质，在这里实在是太扎眼了。
“哟，夜鹰队长，回来了？这次收获看起来不怎么样嘛。”一个满脸横肉、缺了颗门牙的守卫头目懒洋洋地靠在沙袋上，斜睨着夜鹰，目光却不断瞟向她身后的陆清玄和老瘸子几人，“还带了‘新人’？规矩懂吧？”
夜鹰面无表情，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布袋，掂了掂，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直接抛了过去。里面是通用的小额金属货币和一些充当货币的标准化子弹。
守卫头目接过，熟练地掂量了一下，咧嘴露出黄牙：“夜鹰队长就是爽快。不过……”他拖长了音调，下巴朝陆清玄扬了扬，“这位面生得很啊，这打扮……啧啧，可不像是咱们这旮旯能养出来的。什么来路？进城税，可得按‘生面孔’的规矩来，翻倍。”
气氛顿时一凝。战斧眉头竖起，羽箭的手指搭上了弓弦。
夜鹰眼神冷了下来：“疤脸，他是我的人。这次的‘收获’里，有他的份。税，我已经给了。”
“你的人？”名叫疤脸的守卫头目嘿嘿一笑，眼神却更加狐疑和贪婪，“夜鹰队长，不是我不信你。但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按镇子规矩，来历不明的‘生面孔’，特别是……看起来这么‘干净’的生面孔，要么交足‘担保金’，要么……”他目光扫过陆清玄全身，仿佛在估价，“留下点‘值钱玩意儿’看看，也算个凭证。”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刁难和勒索了。周围的守卫也嬉笑起来，不怀好意地围拢了一些。
老瘸子等人吓得脸色发白。
夜鹰的手缓缓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气氛骤然紧张。她深知这些守卫的德性，欺软怕硬，贪得无厌。平时她带队出入，对方多少会给点面子，但今天陆清玄实在太特殊，引起了他们过分的“兴趣”。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陆清玄忽然动了。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越过了夜鹰的侧身，平静地面对着疤脸和那些不怀好意的守卫。
他这一动，顿时吸引了所有目光。夜鹰心中一紧，不知他要做什么。
只见陆清玄伸手探入怀中（实则是从“一念洞天”边缘储物空间取出），再伸出手时，掌心托着一块约鸡蛋大小、呈灰白色、表面却流转着极其微弱、仿佛呼吸般明暗光泽的“石头”。
这正是他用净化后的废土矿物，尝试注入一丝自身法力与道观混沌气息后形成的“产物”，质地坚硬，内部蕴含的能量极其微弱但异常纯净稳定，远非充满辐射的普通矿物可比。他自己也不清楚此物在此界价值如何，但想来应该比普通金属货币特别。
他将这块“石头”递向疤脸。
疤脸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入手微沉，触感温润，完全不像普通石头冰冷。更让他心惊的是，当他的手指触及那微光时，连日站岗积累的疲惫和隐隐的关节酸痛，竟然似乎缓解了一丝丝！虽然微弱到几乎以为是错觉，但对于在废土挣扎求存、小伤小痛不断的他来说，这感觉太奇异了！
“这……这是？”疤脸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贪婪之色更浓，但同时也多了一丝惊疑不定。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周围的守卫也好奇地伸头来看。
陆清玄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那块石头，又指了指大门，然后收回手，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看着疤脸。
意思很清楚：以此物，代税，可否通行？
疤脸攥紧了石头，感受着那奇异的温润感，心中剧烈挣扎。这东西肯定不一般！留下？但夜鹰就在旁边虎视眈眈，而且这“生面孔”看起来也绝非善茬。上报？上头知道了，未必有他的份……
犹豫片刻，贪念和对未知的忌惮最终让他做出了决定。他哼了一声，将石头迅速塞进自己怀里，侧身让开道路，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进去吧！夜鹰队长，管好你的人，在镇里别惹事！”
夜鹰深深地看了陆清玄一眼，没再多说，打了个手势，带领众人迅速穿过半开的大门，进入了铁锈镇内部。
身后，还能听到疤脸压低声音对手下吩咐：“去，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哪个大聚居地或者商队来了特别人物……还有，刚才那东西，谁都别说！”
一进入铁锈镇，更大的喧嚣和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狭窄曲折的“街道”两旁，挤满了用各种废料搭建的窝棚、帐篷和稍微像样点的铁皮屋。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混合着劣质燃料燃烧的呛人烟味、腐烂的酸臭和人群的体味。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间，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眼神麻木，有的则如同秃鹫般蹲在角落，打量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叫卖声、争吵声、孩子的哭喊声、铁匠铺的敲打声……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刺耳的嗡嗡声，冲击着耳膜。
这里拥挤、肮脏、混乱，充斥着最原始的生存欲望和丛林法则。但与外面纯粹的死亡废墟相比，这里又的确涌动着一种扭曲的、顽强的“生机”。
陆清玄面色如常，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切。八千载修行，他见过人间繁华，也见过地狱景象。眼前这些，虽令人不适，却不足以扰动他的道心。他更多是在观察，在分析，在寻找此界凡人社会运行的规则与脉络。
夜鹰小队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他们带着陆清玄和老瘸子等人，穿行在迷宫般的窝棚区，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路上不时有人对夜鹰点头致意或远远避开，显示出她在此地确有一定的声望和威慑力。
走了约莫一刻钟，他们来到了一处相对“清净”的区域。这里靠近一段还算完整的高架桥墩，窝棚和铁皮屋稍显整齐，也干净一些。几栋用废旧集装箱和钢板加固改造的二层“楼房”矗立着，门口有人持枪守卫。
这里似乎是铁锈镇内某个“势力”的据点，或者说是“高级住宅区”。
夜鹰在其中一栋看起来最大的集装箱楼房前停下。门口守卫见到她，立刻恭敬地让开。
“战斧，带老瘸子他们去后面棚屋安顿，给点水和吃的。”夜鹰吩咐道，然后看向陆清玄，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陆清玄颔首，随她走进了楼房。
里面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也被改造过，分为上下两层。一层像是个集仓库、工作间和客厅于一体的空间，摆放着一些武器架、工具台、破旧的沙发和一张大桌子，墙上挂着地图和某些变异生物的草图。虽然简陋，但收拾得还算整齐。
“这是我的地方。”夜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她转过身，再次面对陆清玄，那双锐利的鹰眸中，没有了在外的冷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认真与探究。
她指了指屋子，又指了指陆清玄，然后指向楼上，做了个休息的手势。意思是：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楼上有空房间。
然后，她走到桌边，拿起一个脏兮兮的杯子，倒了一点浑浊的水（显然是未经净化的），推到桌子另一边，又指了指陆清玄，示意他可以饮用或使用。
陆清玄没有去动那杯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与夜鹰相接。
两人之间，依旧横亘着巨大的语言和文化鸿沟。但一路行来，从商场并肩，到途中沉默，再到门口共渡刁难，一种奇特的、无需言语的默契，似乎正在那一次次目光的交汇、手势的传递和共同的应对中，缓慢而确实地建立起来。
夜鹰看着他那双平静深邃、仿佛能映照出一切却又隐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需要观察，需要时间，也需要……学习他的“语言”。
她忽然走到墙边，指着墙上那张手绘的、标注着附近区域危险地带和资源点的地图，然后指向自己，又指向地图上的几个点，口中吐出几个简短的废土词汇，同时配合手势，试图解释地图的含义。
她在尝试教他。用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搭建沟通的桥梁。
陆清玄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了然。他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线条和符号上，神情专注。
他知道，理解这个世界的“地图”，是理解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而就在他心神专注于地图，夜鹰努力解释的某个瞬间，他识海中，“一念洞天”吸收着夜鹰此刻那混杂着探究、决断、好奇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于“沟通”本身的执着情绪，那一直沉寂的“灵田”区域，传来的悸动，似乎又清晰了一丝……
楼外，铁锈镇的喧嚣依旧。而在这简陋的集装箱楼房内，一场跨越世界的、静默的“对话”与“教学”，才刚刚开始。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某栋更高的破败建筑顶端，一架蒙尘的望远镜，正悄然对准了这个方向，持镜者手臂上，一个滴血的齿轮纹身，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