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骤起，不是一声，而是十二声连响，自归墟最深沉的脊骨处轰然荡开。
那声音仿佛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用巨锤敲击在每一个生灵的魂核之上。
随着钟声，支撑着这片独立天地的十二根擎天巨柱，如被唤醒的远古神只，逐一自下而上亮起了密密麻麻的银蓝色符文。
光芒流转，汇聚于穹顶，一个巨大而冷漠的仪式法阵缓缓成型，它的气息古老、霸道，不容任何置喙——“唯一主仪式”竟在此时重演。
白袍林渊悬浮于法阵之下，神情无悲无喜，仿佛他自身就是这天地法则的化身。
他双手结印，动作缓慢却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严。
虚空之中，应和着他的动作，千万条比星光更璀璨、比寒冰更刺骨的银蓝锁链凭空垂落，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站在下方，浑身浴血却脊梁挺直的身影，林渊。
这些锁链并非凡物，它们是归墟律则的具象化，旨在重新锚定、捆绑、乃至囚禁那颗桀骜不驯的魂核。
“葬主只能有一个，否则归墟将失衡！”
守律使那宏大而冰冷的声音响彻天穹，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则的重量，压得空间都在扭曲。
然而，面对这天地之威，林渊的回应却是一声满含讥讽的冷笑。
他猛然探手，抓住自己破烂的衣襟用力一撕，坚韧的布料应声裂开，露出他布满伤痕的左肩胛。
在那里，一颗比主魂核小上许多，却同样以惊心动魄频率跳动着的子核，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与穹顶的仪式遥相对峙。
“你们怕失衡？”林渊的声音沙哑，却盖过了钟鸣，“可你们忘了，当初就是这该死的平衡太死，才逼得她把自己切成一百份，用血肉和灵魂的碎片来喊醒我！”
话音未落，一道赤色流光从他身侧悍然冲出！
夜凝霜双目赤红，她竟在仪式威压最盛的瞬间，强行挣脱了束缚。
她的心火不再是守护的微光，而是化作了焚尽万物的怒焰，凝聚成一条与法则锁链形态相似的火焰长鞭，以命搏命般缠住了一根即将落下的银蓝锁链。
火焰与法则的碰撞，爆发出刺耳的哀鸣。
银蓝锁链上的符文剧烈闪烁，试图扑灭这胆敢挑衅规则的凡火，而夜凝霜的火焰锁链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
她毫不犹豫，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生命本源的精血喷吐在火焰之上！
“我焚的是契，不是命！”她厉声喝道，声音决绝。
那口精血仿佛是点燃火药的引信，刹那间，一直沉寂在宫殿四周的九百残灵齐齐发出低沉的吟哦。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百具空荡荡的石棺随之震动，棺中积攒了万年的死寂与执念化作灰烬，冲天而起，在夜凝霜与林渊的头顶，构成了一道环形的、由绝望和记忆铸就的屏障，暂时抵挡住了其余锁链的落下。
“好机会！”林渊双眸中阴阳二气流转，阴阳枢眼催动到了极致。
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空隙，右掌虚张，掌心形成一个微型漩涡，竟开始疯狂吞噬“唯一主仪式”散逸出来的庞大能量。
同时，他的左掌贴上了夜凝霜的后心，将那些刚刚吞噬、尚未炼化的原始归墟之力，不经任何转化，狂暴地注入她的体内。
“噗——”夜凝霜身体一震，嘴角溢出鲜血，但她那即将熄灭的心火却在这股外来力量的强行供养下，再度熊熊燃烧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烈。
两人的呼吸在这一刻交错，心跳的频率趋于一致，仿佛他们暂时共用着一颗心脏，一呼一吸间，皆是与这天地秩序的对抗。
穹顶之上，白袍林渊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首次出现了一丝微蹙。
“你竟敢用归墟本源之力供养他人魂火？此乃禁忌中的禁忌！”
“禁忌？”林渊咧嘴一笑，笑容森然而疯狂，覆盖在他身上的骸甲应声重组，瞬间化作一柄狰狞的暗金长戟，“老子现在干的事，哪一件不是踩着你们这些老古董的规矩头顶上拉屎？”
他一声咆哮，手持长戟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不退反进，朝着那笼罩一切的仪式光幕横扫而去。
戟锋之上，阴阳二气缠绕，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那柄长戟并未被光幕弹开，而是像一把滚烫的刀切入油脂，硬生生地从那流光溢彩的光幕中“抠”下了一块拳头大小、不断蠕动变化的律令符文！
林渊左手松开夜凝霜，一把攥住了那块活物般的符文。
法则的力量瞬间灼烧他的血肉，发出“滋滋”的焦糊声，剧痛直冲脑海。
他却恍若未觉，任凭手掌被烧得焦黑，对着天空怒吼：“我不接你们的传承，老子自己抢！”
那律令符文剧烈挣扎，试图逃回仪式法阵，但在林渊阴阳枢眼的强行镇压下，它的光芒被一点点磨灭，最终不甘地融入他的右掌掌心，化作了一道与他掌纹截然相反的诡异逆纹。
宫殿剧烈晃动，远处的誓桥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桥面崩裂出数尺宽的裂缝。
守律使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怒降临：“窃取律则，你必遭万法反噬，魂飞魄散！”
然而，林渊根本不给它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他已然半跪在地，将那只烙印着逆纹、血肉模糊的右掌，重重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用尽全身力气喝令：“给我连上那些空棺！”
霎时间，地面上的逆纹仿佛活了过来，绽放出黑白交织的光芒。
殿内所有残灵都在同一时刻感应到了召唤，它们纷纷伸出虚幻的手臂，跨越空间的距离，与那道逆纹释放出的光丝连接在了一起。
整座葬宫之中，蓦地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不再是执念驱动下的悲鸣回响，而是蕴含着鲜活意志的、属于夜凝霜的、以及那九百残灵的共同笑声。
她们的意志通过逆纹相连，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共鸣整体。
林渊大口喘息着，几乎脱力，掌心的焦黑血肉散发着烤肉的气味，他却望着这番景象，畅快淋漓地大笑起来：“你们说，只有你能命名万物？现在——她们也姓‘夜’，也配称‘主’！”
这一刻，高悬半空的白袍林渊，脸上那淡漠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空中落下，双脚踏在实地上，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背负着整座归墟的山岳。
他死死盯着林渊，低声说道，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不是残片……你不是任何一个碎片……你是那个当初就不肯死的‘例外’。”
林渊猛然抬头，汗水与血水顺着脸颊滑落，他双目中幽光与银芒交汇，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不是例外，我是答案。”
话音落，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动手中长戟，狠狠砸向了仪式最中央的中枢晶石！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归墟的脊骨再次承受了无法想象的重创，一道新的裂痕在其上蔓延开来。
而在那裂痕之中，与旧有符文截然不同的新生铭文，正带着一股逆反一切的意志，缓缓浮现，最终定格为八个大字：“双主同契，逆律为法。”
远方天际，守律使那如同风暴般的意念，在新生铭文亮起的瞬间，如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熄灭，只剩下最后一句话语，带着一丝茫然与宿命般的叹息，在破碎的宫殿中飘散：
“……这场错，终究无人能改。”
言语的余音消散，可怖的寂静降临了。
仪式破碎，律则被篡改，支撑这片空间的最根本的秩序，在这一刻出现了无法弥补的真空。
新生的铭文在脊骨上脉动着，释放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但这份光芒，却照不透此刻殿堂内愈发凝重的、如同实质般的死寂。
一种远比守律使意念降临更加恐怖的压迫感，开始从虚无中渗出，冰冷，无情，带着审判万物的绝对威严。
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兽，被耳边的喧嚣彻底惊醒，缓缓睁开了漠视苍生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