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浑身冰冷，手指颤抖着拿起协议。
补偿条款写得毫无问题，甚至可以说规范，但“因重大过失解除”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里、心里。
“经理……我……我没有过失！是有人盗用我的工号！我在查……”
他挣扎着，声音嘶哑。
“查？”
张伟轻笑一声，带着嘲讽，“铁柱，别挣扎了。It部已经确认了日志的真实性。你自己安全意识薄弱，密码可能泄露，这就是你的责任。难道还要怪公司系统不成？接受现实吧，签了字，拿钱走人，对大家都好。”
人事主管也公式化地说：“王铁柱，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公司有公司的规章制度和风险考量。请你配合。”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王铁柱感到一阵眩晕，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那份协议，又看看对面三人冷漠或得意的脸，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压垮。
难道……就这么认了？
背着污点，滚蛋？
那份冰冷的解约协议，像一道催命符，摆在王铁柱面前。
会议室里空气凝滞，经理公式化的声音，张伟掩饰不住的得意眼神，人事主管漠然的表情，共同构成了一堵令人绝望的高墙。
王铁柱的手指在协议边缘颤抖，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
签了字，拿着微不足道的补偿离开，从此背着“重大过失”、“疑似泄密”的污点，职业生涯或许就此断送。
不签？他拿什么对抗？
“王铁柱，公司已经仁至义尽。”
经理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请你配合，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张伟假惺惺地叹气：“铁柱，听句劝，好聚好散。闹僵了，对你没好处。”
就在王铁柱的精神防线即将崩溃的刹那，一个微弱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骤然亮起——“疑点。” 江阙发来的那两个字，那三条冰冷的提示，猛地撞进他的脑海。
不！
不能就这么认了！
就算要走，也不能背着这口黑锅走！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压下了喉咙口的哽咽和眼眶的酸热。
他没有去碰那支笔，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依次扫过经理、张伟和人事主管。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
“经理，赵主管。这份协议，我不能签。”
会议室里一静。
经理皱起眉头，张伟则露出了“果然如此，不识抬举”的讥诮表情。
王铁柱强迫自己稳住声音，按照脑中急速组织的思路说道：“解除劳动合同的理由是‘重大过失导致公司面临风险’。我承认，我的工号被异常访问是事实，这反映出我安全意识不足，我有责任。但是——”
他顿了顿，加强了语气：“这不等同于‘重大过失导致数据泄露风险’。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数据已经泄露，也没有证据证明异常访问的操作者就是我本人。仅凭有疑点的操作日志就认定我的‘重大过失’并辞退，法律依据是否充分？如果将来证明是有人盗用工号、篡改日志，公司是否会因此承担非法解约的责任？”
人事主管赵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一向懦弱的员工会提到法律依据。她斟酌着说：“公司是基于调查结果和风险评估……”
“那么，请问调查结果中，是否排除了日志被伪造或篡改的可能性？是否排查了所有可能接触我工号密码的人员？是否核实了异常访问时间段内，公司监控与我的实际行踪？”
王铁柱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虽然声音还不大，但逻辑清晰，直指要害。
这是他几天来反复思考、并从小刘那里得到零星暗示后梳理出的关键。
张伟脸色微变，立刻插话：“王铁柱！你这是在质疑公司的调查能力吗？It部门已经确认了！”
“我没有质疑It部门的能力，”王铁柱看向张伟，目光虽然还有些闪躲，但已能直视，“我只是提出合理的疑问。张哥，我记得一个月前统一改密码时，我的电脑临时出问题，是在你的指导下，用你的电脑登录系统修改的密码。这件事，调查中考虑进去了吗？”
张伟眼神一慌，随即强自镇定：“那又怎样？你自己设的密码，难道还要怪别人？”
“我只是陈述事实，并提供一种可能性。”
王铁柱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经理和人事主管，“经理，赵主管。我理解公司的顾虑，也愿意承担我安全意识薄弱的责任。但我请求，在做出最终决定前，能进行一次更全面、更严谨的调查，至少应该由更高权限的It安全人员复核日志真实性，并扩大内部排查范围。如果最终证明确实是我的问题，我无话可说，立刻签字走人。但如果存在其他隐情……这不仅关乎我的清白，也关乎公司内部的安全隐患，可能关系到更多项目和同事。”
他站了起来，因为紧张而身体有些僵硬，但背脊挺得笔直：“在调查结果水落石出之前，我接受停职。但我拒绝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签署带有‘重大过失’定性的解约协议。如果需要，我可以寻求劳动仲裁和法律途径，来维护我的合法权益。”
说完这番话，王铁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有条理地为自己辩护，甚至提到了“法律途径”。
恐惧依旧存在，甚至更甚，但一种奇异的、混杂着痛快的战栗感，也随之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