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帐篷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传令兵的声音穿透风雨:“殿下命令,即刻整备回京!所有人员半个时辰内出发!”
苏挽月靠在药炉旁,手指一松,银针掉在地上。她听见了命令,却没有动。陆婉儿跑进来扶她,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吓人。
担架抬来时,她已经站不稳。断臂士兵想撑起身子让位,被她摇头制止。她被人轻轻抱起,睁开眼,看见萧玄的脸。
他将她放进软轿,动作很轻。她手里还攥着一根银针,指节发白。他掰开她的手指,把针取出来,放进口袋。
“你已救下七条命。”他说,“剩下的路,换我来护你。”
她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外面传来铠甲碰撞声,士兵开始集结。张远山站在营地中央,大声下令:“披甲!上弩!列队!”他走过粮车,盯着第三辆,亲自掀开车帘检查。
萧玄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软轿。陆婉儿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药包。他抽出腰间佩刀,指向官道方向:“出发。”
队伍缓缓移动,火把在湿地上拖出长长的光痕。
天刚亮,雨停了。一行人行至驿道拐角,前方尘土扬起。一名骑马男子疾驰而来,在距离十步处勒马停下。
“三皇子府信使,奉命送礼!”那人高举锦盒,声音洪亮。
袁天罡一闪而出,拦在萧玄马前。他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没有贺词,只有一张烧焦边缘的纸片,沾着干涸的血迹。
信使冷笑:“我只是个跑腿的,东西是谁写的,您去问三皇子吧。”
袁天罡搜他靴筒,摸出一小包粉末。他捏了一点闻了闻,脸色微变。
萧玄伸出手。袁天罡把纸片递过去。
晨光照在残页上。字迹烧去大半,还能辨认几个字:“……云州……接头……初三……”
萧玄盯着那行字,眼神冷了下来。
他抬起手,将纸片扔进随行兵士手中的火盆。
火焰猛地蹿起,映在他脸上。他低声说:“玩火者,终自焚。”
信使脸色一僵,随即笑了:“好一句玩火自焚。那您可得小心身后了。”
话音未落,袁天罡一脚踢中他马腹。马受惊狂奔,瞬间消失在官道尽头。
队伍继续前行。苏挽月让侍女扶她下轿,走到萧玄马侧。
她抬头看他。他眉间那点朱砂红得刺眼。
“这颗朱砂,伴你多年。”她说,“每次你动杀念,它就发热。”
萧玄低头看她。她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眼神很稳。
她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眉心。温度很高。
“我知道你要面对什么。”她说,“但我不会退。我陪你面对。”
萧玄没说话。他俯身,一手揽住她腰,将她拉上马背。
她靠在他怀里,手摸到他腰间的墨玉螭龙佩。她把脸贴在他胸前,听着他心跳。
“那就一起。”他说,“走到最后。”
马蹄声重新响起,队伍转入主道。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岔口。路边树上挂着三具尸体,穿北狄服饰,胸口插着木牌,写着“通敌者死”。
百姓围在树下议论。有人指着队伍喊:“是他们的人回来了!是不是他们杀的?”
“听说是萧玄下的令,斩草除根。”
“可他们不是才打完仗吗?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
萧玄策马上前,挥手命人取下尸体。
他亲自查验。伤口整齐,剑从左肋切入,直透心脏。是中原剑法,手法老练。
他又翻开死者指甲,看到一点青苔,深绿色,带着水腥气。
他冷笑一声:“漕帮的手笔。”
张远山走过来:“漕运码头归三皇子管。这些尸体,昨夜就挂在这儿了。”
“他是想让人以为我杀人灭口。”萧玄说,“也想让我和漕帮结仇。”
“目的呢?”张远山问。
“乱我阵脚。”萧玄翻身上马,“越是平静,越要提防背后刀。”
他举起手,全军停下。
他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此三人确系细作,但非我所杀。真凶嫁祸,意在挑拨。诸位记住——谁在背后动手,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百姓安静下来。有人点头,有人仍怀疑地看着他。
队伍再次启程。
苏挽月一直靠在他怀里。她从药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吞下。
“寒毒又犯了?”他问。
“没事。”她说,“过一会儿就好。”
他收紧手臂,让她靠得更紧。
中午时分,路过一座石桥。桥头有茶摊,几个农夫在歇脚。
其中一人抬头,突然指着队伍喊:“那是萧玄!他回来了!”
其他人立刻起身,有的躲开,有的凑近看。
一个老妇人拉着孙子后退,低声说:“别看,当官的都狠。”
孩子问:“为什么狠?”
“因为他杀了人。”老妇人说,“挂在树上的那些,就是他干的。”
萧玄听见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
他知道,话不在当下说。真相要等到金殿之上,当着百官的面,一字一句砸下去。
队伍过了桥,进入一片开阔地。风大了起来。
苏挽月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回不去?”
“回得去。”他说,“只要我还活着。”
“我不是说这个。”她抬头看他,“我是说,如果你赢了,却再也走不了?被困在那座宫城里,一辈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他说,“其他的,等到了再说。”
她点点头,靠回他怀里。
太阳偏西时,前方出现一座驿站。门口站着几个驿卒,正在搬箱子。
其中一个抬头看见队伍,立刻转身往里跑。
萧玄眯起眼。那人动作太急,不像普通驿卒。
他抬手示意减速。
袁天罡策马靠近:“要不要查?”
“不用。”萧玄说,“让他报信去。我要让某些人知道,我已经在路上了。”
队伍绕过驿站,继续前进。
天黑前,他们在一处山谷扎营。火堆点燃,士兵轮流守夜。
苏挽月被安置在帐篷里。她没睡,坐在毯子上整理药囊。
萧玄进来时,她正把一根银针插入布套。
“你还撑得住?”他问。
“能。”她说,“明天就能骑马了。”
他坐下,拿起她的手看了看。指尖有裂口,是长时间施针留下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点膏药,抹在她手上。
“这是北境产的雪脂膏。”他说,“治冻伤,也治劳损。”
她没抽手,任他涂抹。
“你变了。”她说。
“哪里变了?”
“以前你从不动手做这些事。”她说,“现在你会给我涂药,会抱我上马,会说‘我陪你’。”
他停下动作,看着她。
“因为以前我不敢。”他说,“现在敢了。”
她笑了,很轻。
他收回手,站起身:“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两天路程。”
他走出帐篷,外面守卫已布好。
袁天罡走来:“刚才收到消息,皇城有动静。王翦的家人连夜搬离宅邸,说是去乡下避暑。”
“避暑?”萧玄冷笑,“他是怕抄家。”
“要不要派人盯住?”
“不用。”萧玄说,“让他们跑。跑得越远,罪证越好收。”
袁天罡点头离去。
萧玄站在营地边缘,望着远处的山影。
他的眉间朱砂又开始发烫。
他知道,京城已经布好了局,等着他回去。
他也知道,这一局,只能赢,不能输。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路过苏挽月的帐篷时,他停了一下。
帘子掀开一条缝,她正坐在里面,手里拿着那件鸦青鹤氅。
她抬头看他。
他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越来越像从前的自己?”他问。
“你是越来越像你自己。”她说,“不是那个隐忍的皇子,也不是那个逍遥的游侠。就是你。”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纹很深,像刀刻出来的一样。
“明天。”他说,“我们同骑一马。”
“好。”她说。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她忽然叫住他:“萧玄。”
他回头。
“如果你在朝堂上被人围攻,我说话有用吗?”
他看着她。
“有用。”他说,“只要你开口,我就不会孤身一人。”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走出帐篷,夜风扑面。
营地安静,只有火堆偶尔爆响。
他抬头看天。星星很多,排成一道斜线,像一把指向京城的剑。
他握了握拳,走向值守位置。
队伍将在凌晨出发,赶在日出前进入最后一段官道。
他的手按在腰间佩刀上,脚步稳定。
前方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座石碑,立在路中央。
走近时,借着火把光,看清上面刻着两个字:
“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