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的窗棂糊着层细纱，滤得这六月初的阳光也柔和了几分。
乐嫔靠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眉头紧蹙，刚喝下去的安胎药还没咽稳，便捂着心口一阵反胃，宫女忙递上漱盂，她俯身干呕了几声，脸色白得像张薄纸。
“娘娘慢点，仔细伤着身子。”贴身宫女琉璃轻抚着她的背，声音里满是担忧。
自家娘娘查出有孕后，她的孕吐就没断过，起初只是晨起犯恶心，近来竟连闻着饭菜香都忍不住反胃，太医换了好几副方子，也不见好转。
她这个陪着娘娘长大的陪嫁丫鬟看着自然是心疼的。
妙嫔坐在贵妃榻的另一侧抱着玖鸢，亦是眉头紧皱，乐嫔的身子素来强壮的，自己怀玖鸢都没这么大的反应，她怎么…
红豆端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进来，见乐嫔这模样，忙放下粥碗：
“娘娘又吐了？太医不是说吃点清淡的能好些吗？”
乐嫔摇摇头，接过琉璃递来的温水漱了口，声音虚弱得像缕烟：“胃里空得发慌，可一沾东西就恶心……”
正说着，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两人忙起身迎驾，乐嫔刚站直身子，又一阵眩晕袭来，踉跄着差点摔倒，被皇帝快步上前扶住：
“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
皇帝扶着她回榻上坐下，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眉头瞬间蹙起。
“回皇上，小主这几日孕吐得厉害，几乎吃不下东西。”琉璃在旁回话，声音带着哭腔。
皇帝看向妙嫔，妙嫔叹了口气：“太医说这是胎气不稳，得静养，可她总惦记着下月的册封礼，夜里都睡不安稳。”
乐嫔拉着皇帝的衣袖，低声道：“臣妾没事，就是……怕…怕……耽误了册封礼的吉时。”
她声音发颤，既有对身体的焦虑，也有对失了这份荣耀的不甘——
盼了这么久的晋位，怎么甘心因为孕吐错过？
皇帝看着她苍白的脸，眼底的红血丝还没退去，心里一阵疼惜。
他挥退了宫人，只留下两人，轻声道：“你啊，册封礼算什么？你和孩子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拿起旁边的小米粥，用勺子舀了点，吹温了递到她嘴边，“尝尝？就一口。”
乐嫔犹豫着张嘴，小米粥的温热滑入喉咙，倒没引发反胃。
乐嫔小口小口地喝着，皇帝耐心地喂着，目光柔和得像窗外的阳光。
“下月的册封礼，你就别去了。”
他忽然开口，乐嫔握着他的手猛地收紧：“皇上……”
“朕已经让人传旨了。”皇帝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册封礼照常给你办，只是你不必去太和殿受礼，就在钟粹宫安心养胎。等孩子生下来，身子养好了，朕再给你补一场更风光的。”
乐嫔的眼圈瞬间红了，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感动。
她知道皇帝这是疼惜她，或者说是心疼她腹中的孩儿，可心里那点对仪式的期盼，终究落了空。
“臣妾……谢皇上恩典。”
她声音哽咽，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皇帝的手背上，滚烫的。
“哭什么？”皇帝替她擦去眼泪，指尖划过她的脸颊：
“难不成觉得委屈了？”
乐嫔摇摇头，又点点头，抽噎着道：“臣妾不是委屈，就是……就是觉得辜负了皇上的心意。”
“傻话。”皇帝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
“你好好的，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就是对朕最好的回报。”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这宫里的仪式再风光，也不如你和孩子的平安金贵。往后不许胡思乱想，只管安心养胎，缺什么少什么，直接跟朕说，或者找你妙嫔姐姐，听见没有？”
乐嫔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头，把脸埋进他的掌心，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妙嫔看着这个入宫便桀骜不驯的人儿，终于也是学会了柔弱撒娇…
当真是让人心疼。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殿内却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那份因孕吐而起的焦虑，因错过典礼而生的失落，都在这片刻的温情里，渐渐淡了。
妙嫔默默地退出东偏殿，听着里面低低的说话声，嘴角漾起浅浅的笑。
她转身对琉璃道：“去把你家娘娘那碗燕窝热了，等会儿给妹妹端进去，本宫瞧着，皇上喂着她还能用些。”
又吩咐小太监小宁子：“去御膳房说一声，往后乐妹妹的饭菜都做些酸甜口的，少放油腻。”
皇帝陪着乐嫔坐了许久，直到她靠着他的肩头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掖好被角。
他看着她沉睡的模样，眼下的青黑那么明显，心里更添了几分怜惜。
转身离开时，皇帝对园子里妙嫔道：“多照看着她些，有任何不适，立刻报给朕。”
“皇上放心，臣妾省得。”妙嫔躬身应道。
玖鸢也点头：“玖鸢也会好好照顾乐娘娘的。”
皇帝手中珠串的穗子扫了扫玖鸢的小脸蛋：“好，那小玖鸢要替皇阿玛多盯着你额娘与你乐娘娘好好用膳。”
玖鸢重重的点头：“嗯！玖鸢明白！玖鸢会监督，不好好吃饭就找，皇阿玛。”
皇帝哈哈一笑：“对，你额娘与你乐娘娘不好好用膳玖鸢便去告诉皇阿玛。”
皇帝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皇帝的仪仗消失在宫道尽头，妙嫔抱着就要回到殿内，见乐嫔还在睡，便坐在榻边轻轻摇着蒲扇。
窗外的阳光透过细纱照进来，在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像一幅安静的画。
乐嫔醒来时，已是傍晚。青禾端来酸甜的梅子汤，她喝了两口，竟没觉得反胃。
“皇上临走时说，让小主别惦记册封礼的事。”
琉璃轻声道，“还说等小主若是生了皇子，就晋位为妃呢。”
乐嫔笑了笑，摸了摸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只说道：“什么妃位嫔位的，能同妙姐姐同住位分有什么打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