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荣国公夫人何等精明。当年贾代善在外征战,没少私藏战利品;更兼老荣国公留下的私产,最终都归入史太君私库,其积蓄之丰令人咋舌。
史太君对两个侄子道:这幅真迹足够你们还债,拿去吧。
史鼐史鼎大喜过望,连忙作揖:多谢姑母恩典!
旁观的贾赦暗自不快。他自己都没动用过母亲私产,倒让史家兄弟得了便宜,却也不敢多言。
神京城西井栏坊,镇国公府。
牛继宗望着堂下忧心忡忡的开国勋贵们,知道是为国库亏空之事而来。
众人选择来镇国公府,是因牛继宗乃当今开国一脉的领军人物。至于未去贾府,一来因贾珺虽得圣眷却无实权,二来他们与贾珺的交情远不及与牛继宗深厚。
理国公之孙一等子爵柳芳上前拱手道:牛兄,眼下我们开国这一派没落,多已家道艰难,若偿还欠银恐怕整个府里生计都难以维持。
修缮国公府一等子爵侯孝康也抱拳道:牛兄所言极是,我等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前来相求。
牛继宗眉头紧锁:你们府上真有这般困顿?
实际上柳侯两家尚有能力偿还,真正捉襟见肘的是承袭三等将军爵位的陈瑞文和马奎,这两家如今连日常开销都难以维持。
柳芳叹息道:我与侯兄若咬牙还上也尚可,只是陈马两家恐怕力有不逮。若因此获罪,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短缺多少?牛继宗问道。
陈瑞文面红耳赤道:我家亏空五万两,马兄家欠三万两。祖上显赫的国公府邸败落至此,实在愧对先祖。
沉思片刻后,牛继宗道:这银子必是要还的,否则那位主上追究起来后患无穷。你们这八万两我先垫付,待日后宽裕时再还我便是。说罢环视众人:怎么不见宁荣两府的人来?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根本无人知会贾府。
牛继宗见状沉下脸来:糊涂!无论贾府现今如何,当年我们都受过两位国公的恩惠,这么做岂不让人寒心!
柳芳无奈道:贾府未必缺银子,单是那贾珺一人就能还清两家欠银,因此我们没去通知。原也想去向贾珺周转些银钱,只是这些年除了年节往来也没甚交往,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牛继宗神色稍霁:我知贾府不差银子,可我们不该疏远贾家。
耿直的马奎直言道:牛伯爷,那贾家虽出了位娘娘,可贾赦贾政都没什么出息。我这么说并非轻视贾家,当年宁荣二公对我家的恩情,我铭记在心。若是贾府有事,我决不会坐视不管!
牛继宗郑重道:你们莫要小觑贾珺。这孩子能从军功起家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岂是寻常人物?据我所知,贾珺现已接管绣衣卫了。
众人听罢皆是一惊。绣衣卫昔日凶名赫赫,虽经太上皇大力打压早已式微,但如今有贾珺这等贵胄坐镇,又得今上暗中扶持,其威势自然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
柳芳急忙追问:牛兄此话当真?
牛继宗颔首道:贾珺确已赴任。
绣衣卫乃天子直辖亲军,指挥使一职向来由圣上钦点,无须经内阁议定。
翌日西暖阁内。
几位阁臣正在议事。张廷玉轻啜香茗,沉吟片刻方对李昭道:这两日可有人来还国库欠银?
提及此事,李昭不禁皱眉。自圣旨颁布后,诸多勋贵宗室依然无动于衷,唯有几家没落勋爵偿还了些许银两,不过杯水车薪。
李昭无奈笑道:张相何必取笑,下官正为此事发愁。
张廷玉捋须而笑:既担此重任,就该放手施为。不见些真章,这些人怎会乖乖还钱?陛下调拨绣衣卫与你,莫非是摆设不成?
李昭闻言顿悟,起身拱手:多谢张相指点。
李昭当即率绣衣卫校尉先从势微勋贵着手。那些原本有偿还能力的勋爵见状,纷纷服软缴银。不少朝臣因欠额本就不多,也陆续开始偿还。唯剩下些权贵宗室仍拒不配合。
平南侯耿忠系太上皇旧部,现任西山大营统帅,手握三万精兵,在京城可谓权势滔天。
平南侯府内。
管家匆匆走进书房,向世子行礼道:世子爷,李昭带着绣衣卫正往咱们府上来。若率先还银,恐遭其他武侯耻笑。
世子耿宏冷笑道:来人若是催债,只管挡回去。本世子倒要瞧瞧,他能有什么本事从侯府拿走银子。
管家犹豫道:可李昭毕竟是阁臣...
耿宏不以为意:正因父亲不在府中才要推脱。待父亲回府再议不迟,你等依令行事便是。
管家猛然明白过来,赞叹道:世子果真料事如神,那还需要禀报侯爷吗?
耿宏轻蔑一笑:何必惊动父亲,就让他李哈自己去想办法见父亲,还真当我平南侯府好欺负不成!
领着绣衣卫来到平南侯府门前,李哈抬头望着鎏金匾额,又瞥见两旁肃立的亲兵,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位寒门出身的阁臣,向来对勋贵世家心怀芥蒂。此番前来,不过是因为平南侯手握西山大营的兵权。
朝中局势他自然清楚,若能借机扳倒平南侯,岂非一举两得?仅凭亏空银两的罪名或许难以动摇平南侯根基,但若能激起贾珺与其冲突,倒正中他下怀。
见侯府无人相迎,李哈心中恼怒——这分明是蓄意折辱他这位朝廷重臣。强压火气,他沉声道:请平南侯或世子出来接旨。
把守的亲兵早有准备,抱拳回道:侯爷在军营未归,世子吩咐一切等侯爷回府再做定夺,大人若急可往军营寻侯爷。
本官奉皇命而来,尔等竟敢抗旨不遵!李哈怒不可遏正要硬闯,却被拔刀的亲兵拦住去路。绣衣卫见状连忙护住他,生怕这位阁臣意气用事连累众人。
眼看侯府亲兵越聚越多,李哈转头吩咐:速去请宁侯!就说有人抗旨不遵!
此刻贾珺正在御前拱卫司与侯杰、聂长空商议募兵事宜,忽见绣衣卫校尉匆匆闯入:侯爷,李大人在平南侯府追讨欠银被拒,双方正在对峙,特请侯爷支援。
贾珺眉头微皱,心道这李哈莫非昏了头?竟挑了这么个硬茬。转念又冷笑:想算计本侯?不过若平南侯府不识抬举,倒不妨借机立威!
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贾珺马上对侯杰下令:调集一千名禁军精锐,随本爵前去平南侯府!
此时的平南侯府内,李哈正坐立不安时,骤然听闻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轰鸣,眨眼间数不清的御前侍卫已将整个侯府围得铁桶一般。
待合围之势已成,侍卫们才让开一条通道。贾珺策马缓辔而行,直至李哈跟前方勒住缰绳,似笑非笑道:李大人,听闻有人胆敢违抗圣命?
李哈瞳孔骤缩,旋即拱手道:爵爷明鉴,下官奉皇命前来公办,平南侯府却将下官拒之门外,这分明是抗旨不遵。
贾珺轻抚马鞭,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本爵还当真有不知死活的狂徒呢。
李哈面皮一紧:还请爵爷示下。
贾珺闻言心中一凛,暗忖此人倒有几分城府。
他忽然转向侯府亲兵厉喝:还不快去请你们世子出来!莫非要本爵亲自进去相请不成!
府门外的动静早传入内院。世子耿宏心知躲不过去,只得整装出迎——若真让这位煞星闯进来,平南侯府的颜面可就扫地了。
朱漆大门缓缓洞开,耿宏拱手作揖:不知爵爷驾到,未曾远迎实乃在下失礼,还望爵爷海涵。自始至终,连眼风都未扫向李哈。
贾珺高踞马上笑道:本爵奉旨协助李大人追缴国库欠银。既世子已出面,此事便与本爵无关。你们且与李大人商议。说罢竟阖目养神起来。
李哈遭此冷遇,胸中怒火更盛。待耿宏转来目光,当即沉声道:耿世子,贵府积欠国库四十万两纹银,请即刻如数奉还,本官也好回宫复命。
耿宏见贾珺袖手旁观,心头大定,含笑回应:李大人误会了。在下从无不还之意,只是家父外出未归,这等大事在下实在不敢擅专。不如请大人待家父回府后再作计较?
这番推诿之辞气得李哈七窍生烟,连带着对贾珺也生出怨怼——难不成真要逼着这位小阎罗抄了平南侯府?若闹出人命,他李哈如何担待得起!
(若李哈真下令强闯,以贾珺的性子怕是要动真格,这口黑锅可就要扣在他头上了。)
李哈暗自思忖,只得说道:请世子转告平南侯,皇上有令,拖欠国库银两者须限期偿还,违者必将严惩,望侯府慎重考虑。
随即转向贾珺道:宁侯,咱们去下一家罢。
贾珺神色淡然:既然圣命在此,本侯自当遵从李大人安排。
贾珺心知李哈的算计,但若想凭此扳倒手握兵权的实权侯爵,未免太过天真。
二人来到元平王府。元平王乃太上皇叔辈,为人贪婪吝啬,要他主动还钱简直难如登天,是宗室里最难对付的角色。这回他们未被拒之门外,而是被引入正厅。只见元平王刘翔白发红颜,年约六旬,精神矍铄地坐在主位,世子刘爽侍立其后。
李哈与贾珺齐声行礼:参见王爷。
元平王抬眼打量二人,皮笑肉不笑:二位这般兴师动众,莫不是觉得我元平王府好欺负?
李哈对这些寄生朝廷的宗室素无好感,向皇宫方向拱手:奉旨追缴国库欠银。王爷府上欠银五十万两,请速偿还。
元平王顿时沉下脸来:荒唐!天家花自家银钱,何时轮到外臣指手画脚!
在他眼里,连太上皇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何况两个外臣?
李哈面若寒霜:王爷慎言。圣谕明令追缴欠银,莫非您要抗旨?
元平王老神在在地品茶不语。世子刘爽嗤笑道:天家事务自有天家处置,轮不到你们多嘴,还不速速退下!
贾珺虽面露不快,却未发作,只静观李哈应对。
李哈怒发冲冠:此乃抗旨之行,就不怕皇上降罪么!
他本欲借贾珺之手对付宗室,不料贾珺置身事外,反令他进退两难。
贾珺这般行事,李哈也无话可说,毕竟他本就是协办此差,追缴亏空银两以贾珺为主。
李哈正欲开口,刘爽忽然嗤笑道:你们不过是皇家养的两条狗,也配在本世子面前摆谱?呸!
这话激得贾珺霍然起身,箭步上前逼视刘爽:世子方才说什么?那森冷目光竟骇得刘爽踉跄后退。
刘爽素来不惧李哈——区区内阁学士无兵无权,奈何不得宗室贵戚。至于名不见经传的贾珺,更不入他眼。此刻被当众吓退,不由恼羞成怒:本世子说你是皇家的......
话音未落,的一声脆响,刘爽已被扇得横飞出去,撞翻大片桌椅。他狰狞爬起厉喝:狗胆包天!来人,给本世子宰了他!王府侍卫闻声拔刀。
贾珺冷笑挥手,霎时涌进黑压压的绣衣卫,将王府众人围得铁桶一般。元平王父子顿时色变——原来贾珺此番带足了千名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