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楼外，日影西斜
易阙站在楼下的柳树旁，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字条，指节都泛了白。风拂过树梢，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苏曼陀罗就这么走了。
没有告别，没有拥抱，只留下几行字，和满室挥之不去的胭脂香。
他想起昨夜屋顶上的月色，想起她靠在自己怀里的温度，想起她咬着唇说“不许负我”时的眼神，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密宗……欢喜菩萨……”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懂什么密宗规矩，也不管什么圣女之争，他只知道，那个陪他从生死边缘闯过来的女人，那个让他尝到人间滋味的女人，被硬生生从他身边夺走了。
“等着吧，苏曼陀罗。”易阙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混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老子要是不把你从那鬼地方抢回来，就不叫易阙！”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抹了把脸，把字条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襟里——那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和她一样的温度。
不能再颓废了。
苏曼陀罗说，他修为太浅，去了就是送死。那他就练，练到能一拳轰开密宗的山门，练到能让所有阻拦他的人都趴下！
他想起和三公主的约定，下个月初三，清剿黑风寨。那是他眼下最该做的事，也是他变强的第一步。黑风寨背后牵扯着十三皇子，甚至可能藏着四极大陆的奸细，拔掉这个毒瘤，既能为神朝除害，也能积累功劳，拿到更多修炼资源。
“还有那些牛鬼蛇神。”易阙握紧了拳头，指缝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义父李擎天说神朝暗流涌动，四极大陆的奸细都在蠢蠢欲动，他不能让苏曼陀罗担心的事发生。他是六扇门的捕头，是李擎天的养子，守护这片土地，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责任。
斯人已远，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拼尽全力往前跑。只有跑得更快，站得更高，才能在她回来时，给她一个安稳的家；才能在风雨来临时，挡在她身前。
易阙挺直了脊梁，朝着六扇门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再像来时那样轻快，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像是要把所有的失落和不甘，都踩进泥土里，开出坚韧的花。
皇城，紫宸殿
明黄色的圣旨摊在龙案上，墨迹未干。赵无名放下狼毫笔，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十三皇子赵宸，戕害忠良，勾结匪患，私藏军械，罪证确凿……”他低声念着圣旨上的字，语气听不出喜怒，“杖责一百，停发俸禄半年，禁足府邸半年，非诏不得出。”
一旁的魏公公垂着头，大气不敢喘。他伺候陛下多年，知道这位帝王看似宽和，实则心思深沉，这道旨意看似从轻发落，里面的门道可深着呢。
“陛下圣明。”魏公公适时开口，“十三皇子经此教训，想必能安分些了。”
赵无名哼了一声，没接话。安分？他的这些儿子，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十三皇子跳得最欢，背后捅刀子的未必就少。这次借着三司会审敲打一番，既是给六扇门和百官一个交代，也是敲山震虎，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收敛些。
“魏伴伴。”
“老奴在。”
“去，把这道旨意送到十三皇子府。”赵无名的声音冷了几分，“告诉赵宸，好好在府里反省，若是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别怪朕不念父子情分。”
“是，老奴这就去。”魏公公躬身接过圣旨，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快步退出了大殿。
殿门关上的瞬间，赵无名的身影隐进了龙椅后的阴影里，只剩下一双眼睛，幽幽地望着窗外的宫墙，像蛰伏的猛兽。
“没一个省心的……”他低声呢喃，指尖捏碎了案上的一块玉佩。玉佩碎裂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六扇门，总捕头院落
易阙推开院门时，李擎天和刘三正坐在石桌旁，面前摊着一张六扇门的人事名册，上面圈了不少红圈。
“义父，刘三叔。”
听到声音，两人同时抬起头。李擎天一眼就看出了他眼底的红血丝和强撑的镇定，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刘三也放下手里的茶杯，眼神里多了几分关切。
“回来了？”李擎天放下名册，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
易阙没坐，径直走到李擎天面前，从怀里掏出那张字条，递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义父，曼陀罗她……走了。”
李擎天接过字条，飞快地扫了一遍，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抬头看向易阙，见这小子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牙没掉眼泪，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不丢人？”
话虽严厉，手上的力道却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
易阙吸了吸鼻子，把到了嘴边的哽咽咽了回去：“我没事，义父。就是……有点突然。”
刘三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刚想开口问，就见李擎天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多问。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易阙的私事，李擎天不想外传。
“行了，私事暂且放放。”李擎天把字条还给易阙，“先聊正事。早上陛下赏赐的事，你处理得不错。”
刘三也跟着点头，打趣道：“是啊，易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人情世故的本事。把那些黄白之物一分，现在六扇门上下，对你可是心服口服。”
易阙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他知道义父和刘三叔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心里暖了些，也打起精神问道：“义父，你们刚才在看什么？”
“还能是什么？”刘三拿起名册，指了指上面的红圈，“清查内奸的事。有些家伙倒是识相，一查就认了；可有的，不仅反抗，还打伤了好几个弟兄；最可气的是那几个老油条，跟泥鳅似的，直接没影了！”
他说着就来了火气，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都是些共事了十几年的老弟兄，真要动手清理，老子这心里……”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谁都明白。六扇门就像个大家庭，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真要把刀架到自己人脖子上，任谁都下不去手。
李擎天叹了口气：“难就难在这儿。但规矩就是规矩，既然犯了错，就得受罚。反抗的，按律处置；跑了的，发海捕文书，全国通缉；至于那些束手就擒的……”
他顿了顿，眼神沉了下来：“交给刑部，该审的审，该判的判，绝不能徇私。咱们是六扇门，是管规矩的，要是自己都坏了规矩，还有脸去查别人？”
刘三点了点头，脸色也严肃起来：“你说得对。是我妇人之仁了。”他站起身，拿起名册，“那我先去安排，争取尽快把这事了了。”
“去吧。”李擎天摆了摆手，又补充道，“对了，我跟易阙要离开长安一个月，去城外特训。这期间，六扇门的事，你多费心。”
“特训？”刘三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易阙，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行，你们放心去。这里有我呢。”
他走的时候，特意拍了拍易阙的肩膀，低声道：“小子，挺住。你义父的特训，可是能扒层皮的。”
易阙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细问，刘三已经大步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父子俩。李擎天看着易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曼陀罗的事，你别太往心里去。有些路，得她自己走；有些坎，得她自己过。你能做的，就是等她回来时，有能力护她周全。”
“我知道，义父。”易阙用力点头，眼眶又热了，“我会变强的，一定。”
“好。”李擎天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从今天起，就别把自己当人看。”
易阙：“？？？”
“跟我来。”李擎天转身往库房走，“去账房领些东西，咱们这就出发。”
到了账房，老孙正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什么，见李擎天进来，赶紧起身：“总捕头，您来啦？”
“老孙，把陛下赏赐的那些疗伤丹药、凝神草、还有那瓶‘回春露’都拿出来。”李擎天吩咐道。
“啊？”老孙愣了一下，“总捕头，那些可都是好东西啊，您这是……”
“有用。”李擎天言简意赅。
老孙不敢多问，赶紧打开库房的柜子，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拿了出来，堆在桌上。一时间，满屋子都是药材的清香，光是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丹药，就知道价值连城。
易阙看着那堆东西，眼皮直跳：“义父，咱们这是去特训，还是去打群架啊？带这么多疗伤的……”
“少废话。”李擎天把东西往一个大包袱里塞，“都是用得上的。等你哭着喊着要的时候，可没地方给你找去。”
“不是，义父，”易阙咽了口唾沫，看着那瓶据说能吊命的“回春露”，心里直发毛，“您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不然呢？”李擎天斜了他一眼，“你以为是去醉春楼喝花酒？”
老孙在一旁听得直乐，忍不住插了句嘴：“总捕头，您这是要带易捕头去哪儿啊？听着跟要上战场似的。”
“去给这小子好好上一课。”李擎天把包袱扎紧，掂了掂，“放心，有我在，死不了。最多……脱层皮。”
易阙：“！！！”
他现在严重怀疑，义父是故意的！肯定是觉得他为了女人没出息，要借着特训公报私仇！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命！
易阙悄悄往后挪了挪脚，准备找机会溜之大吉。可还没等他转身，李擎天的手就像铁钳似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臭小子，想跑？”李擎天的声音带着笑意，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你觉得你跑得掉？”
“义父，我……我就是尿急，去趟茅房！”易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憋着。”李擎天拎起包袱，另一只手抓住易阙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往外拖，“东西齐了，现在就走。”
“哎哎哎！义父！您放我下来！”易阙双脚离地，手舞足蹈地挣扎，“等下被同僚看见了，我这脸往哪儿搁啊！以后还怎么当他们的偶像！”
“就你？还偶像？”李擎天嗤笑一声，“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被狗追得哭鼻子的样子，六扇门谁没见过？”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易阙急得脸都红了，“我现在可是诡事房的头儿！是立了大功的人！您看小王、小张、小李他们，哪个不把我当榜样？”
李擎天被他逗笑了，松开手，把他往地上一放：“知道自己是榜样就好。那更得好好练，别到时候让人戳脊梁骨，说我李擎天的养子是个草包。”
“我才不是草包！”易阙梗着脖子反驳，心里却松了口气——总算不用被人当猴看了。
“是不是草包，练过才知道。”李擎天扛着大包袱，率先往外走，“走了。”
易阙赶紧跟上，一路上遇到不少同僚，见他们这架势，都好奇地打招呼。
“总捕头，这是要去哪儿啊？”
“易捕头，你们扛这么多东西，是要出远门？”
易阙硬着头皮，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秘密任务，回来给你们带好东西。”
李擎天在前面听得直摇头，这小子，都啥时候了，还惦记着摆谱。
两人出了六扇门，一路往东城门走去。阳光透过城门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条并肩前行的路。
皇城，三公主寝宫
一个小宫女捧着一张纸条，小心翼翼地递给赵灵：“殿下，线报来了。”
赵灵正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颗鸽血红宝石，闻言抬了抬眼皮：“念。”
“李擎天携带大量药材，与易阙一同从东城门出城，去向不明。”小宫女低声念道。
“大量药材？”赵灵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眼底闪过一丝好奇，“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是去荒郊野岭开医馆？”
她拿起那张纸条，仔细看了看，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花枝乱颤，胸前的弧度晃得人眼晕。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赵灵指尖点着纸条上的“大量药材”四个字，笑得眉眼弯弯，“看来，我们的易捕头，要有好日子过了。”
她想起易阙在凉亭里脸红耳赤的样子，想起他被自己逗得手足无措的窘态，心里忽然有些期待——等这小子回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去，让人盯着东城门那边，看看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赵灵吩咐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别靠太近，看一眼就离开，免得被李总捕头发现。”
“是，殿下。”小宫女躬身退下。
赵灵重新靠回软榻上，望着窗外的流云，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易阙啊易阙，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下个月初三，还有黑风寨的好戏等着呢。
而此刻，被她惦记着的易阙，正跟在李擎天身后，一脸生无可恋地走出东城门。城外的风更大，吹得他头发都乱了，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这下是真要被扒层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