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仰面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奢华却冰冷的水晶吊灯。离京大开学的日子也没几天了……这个念头勉强压下了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
大年初一的清晨,吕家老宅比除夕夜更早地笼罩在一种刻意的“祥和”氛围中。佣人们早已将昨夜残留的压抑清扫干净,各处都贴着崭新的福字和春联,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线香的味道。
吕振邦是趁着天刚蒙蒙亮、宅子里大部分人还没起身时赶回来的。他脸色灰败,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昨夜安抚苏氏母子耗尽了心力,又不得不强撑着赶回来扮演“孝子贤孙”的角色。他脚步虚浮,强打着精神,试图在父母面前掩饰那份彻骨的疲惫和心虚。
吕宋一下楼后,看到的就是他父亲这副强颜欢笑、眼窝深陷的模样。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地和爷爷奶奶打招呼。
祭祖上香是初一上午的重头戏。祠堂里庄严肃穆,吕正雄领头,李苑晚在吕宋一的搀扶下也勉强出席,吕振邦紧随其后。香烟缭绕中,吕宋一恭恭敬敬地叩拜,神情肃穆。轮到吕振邦时,他动作略显僵硬,眼神也有些飘忽。
仪式结束,回到主厅。李苑晚精神不济,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太师椅上,由吕正雄代劳,给唯一的孙子吕宋一递上了一个厚厚的、印着烫金福字的红包。
“宋一,又长一岁,愿你平安顺遂,早日成器。”吕正雄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谢谢爷爷,谢谢奶奶!”吕宋一笑容灿烂,嘴甜得像抹了蜜,“祝爷爷奶奶新年快乐,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身体康健,万事如意!”一连串吉祥话说得无比顺溜,哄得李苑晚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连吕正雄严肃的嘴角也缓和了几分。
吕振邦见状,也连忙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同样厚实的红包,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递给吕宋一:“宋一,新年快乐。爸爸也祝你……”
吕宋一眼神都没在他脸上多停留一秒,几乎是同时伸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红包,仿佛那只是一个佣人递来的无关紧要的物件。没等吕振邦那几句干巴巴的嘱咐说出口,他已经迅速转身,脸上重新挂起对祖母的温柔笑容,小心翼翼地扶起李苑晚:“奶奶,累了吧?我扶您去餐厅,今天午饭肯定有您爱吃的素三鲜饺子。”
吕振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只剩下难堪和失落,看着儿子搀扶着母亲远去的背影,那红包捏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餐厅里,午宴果然比昨晚更加丰盛精致。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光是饺子就分了好几格蒸笼:三鲜的、虾仁玉米的、牛肉大葱的、素什锦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吕宋一的心情似乎确实不错。他扶着奶奶在主位坐下,自己坐在她旁边。更让吕正雄和李苑晚意外的是,他竟然拿出手机,放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桌面上,点开了昨晚春晚的录播视频,调低了音量,开始播放里面某个颇受欢迎的相声小品的片段。手机里不时传出观众席爆发出的哄堂大笑和演员抖包袱的诙谐台词,为这顿本该安静得近乎压抑的豪门午餐,意外地注入了几分难得的、接地气的喜庆和热闹。
吕宋一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嘴角随着小品里的笑点微微上扬,甚至还顺手给奶奶夹了一个素三鲜饺子:“奶奶,尝尝这个,您喜欢的。”
“好,好。”李苑晚笑眯眯地点头,看着孙子难得轻松的样子,胃口似乎也好了一些。
但这不合时宜的“噪音”显然刺激了本就精神不济、心情郁结的吕振邦。他皱着眉,放下筷子,声音带着疲惫和强压的不满:“宋一!吃饭就吃饭,弄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做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把手机关了!安静点!”
他试图用父亲的威严找回一点场子。
然而,他话音刚落,李苑晚就沉下了脸,筷子“啪”地一声轻轻搁在骨瓷碟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过年的,我孙子爱听点热闹的怎么了?碍着你了?我看这春晚就挺好!比某些人装模作样、食不下咽的样子看着顺眼多了!”她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吕振邦面前几乎没怎么动的碗碟,又转头对吕宋一和颜悦色,“乖孙,放着,奶奶也觉得挺有意思。”
吕宋一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换上乖巧的笑容,对李苑晚说:“奶奶喜欢听就好。一会儿吃完饭,我陪您和爷爷去暖房,咱们泡壶茶,一起把昨晚没看完的精彩节目补上,好不好?”
“好!好!”李苑晚立刻眉开眼笑。
“嗯。”吕正雄也难得地点了点头,没有反对。显然,只要老妻开心,孙子懂事,这点“不合规矩”的小事,完全可以忽略。他甚至觉得,这热闹的声音,比往年死气沉沉的初一午餐要舒服得多。
一顿饭,就在吕宋一手机里循环播放的春晚小品笑声、他偶尔对祖父母的温言软语、以及吕振邦食不知味的沉默中度过。吕宋一的心情,如同窗外难得的冬日暖阳,带着一种扳回一城的、微妙的畅快。
午饭结束,佣人撤下碗碟,奉上香茗。李苑晚精神到底不济,喝了两口茶,便有些倦意。她看着坐在身边陪她说话的孙子,眼神慈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行了,宋一,别在这儿陪我们两个老家伙耗着了。早上你手机就震了好几次,好几个电话吧?大年初一的,年轻人就该出去找朋友热闹热闹,别闷在家里。”
她说着,又看向吕正雄:“老头子,你说是不是?”
吕正雄“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吕宋一确实瞥见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些平日里一起玩车的狐朋狗友,约他去新开的赛道或者会所。他本来兴趣缺缺,但此刻祖母发话,他立刻顺杆爬,脸上堆起十二分的乖巧和甜意:
“奶奶说的是!那我先出去转转,改天再来陪您和爷爷喝茶看戏!您好好休息!”他起身,亲昵地抱了抱祖母瘦削的肩膀,又恭敬地对吕正雄道:“爷爷,我出去了。”
“去吧。”吕正雄挥挥手。
看着孙子挺拔轻快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李苑晚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对吕正雄叹道:“这孩子,今天看着倒是高兴了些。”
吕正雄看着老妻的笑脸,又看了一眼旁边垂头丧气、如同霜打茄子般的儿子,心中微叹,只是点了点头。
吕宋一走出压抑的老宅大门,坐进他那辆线条凌厉的银色跑车。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发动引擎,跑车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像一头挣脱了牢笼的困兽。他看了一眼安静的手机屏幕,那个名为“文臣武将”的群依旧沉寂。他踩下油门,跑车如离弦之箭般驶出雕花铁门,将身后那座象征着财富、地位却也充满了冰冷算计与虚伪亲情的巨大牢笼,连同那个让他厌恶的父亲,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去哪?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暂时自由了。
银色跑车轰鸣着汇入城区的车流,将吕家老宅的阴影彻底甩脱。吕宋一漫无目的地开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方向盘一转,驶向了城中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云顶”。那里永远不缺热闹,也永远有能让他暂时麻痹神经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