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短暂，陈师傅得了几天清闲。这日傍晚，青月兴冲冲地跑上楼，手里举着手机支架和补光灯。
“陈师傅！陈师傅！今晚我直播，您就在旁边坐镇好不好？不出镜，就喝喝茶！有您在，我心里踏实！”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陈师傅正翻阅着一本古籍，闻言抬眼，见青月那副生怕被拒绝的模样，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可。”他起身，拿着自己的紫砂壶和一小罐茶叶，走到青月布置好的直播角落对面，那里有张舒适的靠椅和小几。他安然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烫壶、置茶、冲泡，氤氲茶香很快弥漫开来，与直播间那种略显浮躁的气氛格格不入。
青月松了口气，欢快地开启直播。她如今已有些固定观众，互动起来也自然了许多。聊了些日常，解答了几个塔罗小问题后，她开始了今晚的连麦环节。
第一个连上的是个网名叫“红尘炼心”的中年男人，声音听起来有些亢奋。
“青月主播好！我想分享一下我的奇遇！”男人迫不及待地开口，“我最近老是做梦，梦见吕祖！吕洞宾，知道吧？白衣飘飘，仙风道骨！而且不止一次，他还帮我挡了灾！上次我差点被车撞，就是梦里吕祖拉了我一把！”
青月保持着职业微笑：“哦？那很神奇啊，说明您可能和吕祖有些缘分。”
“何止是缘分！”男人语气更加激动，“我后来找人问了，还自己查了！你猜怎么着？我上辈子，是清代的一位天师！龙虎山的！地位尊崇！”
这话一出，青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面安静品茶的陈师傅。陈师傅眼帘微垂，专注着杯中起伏的茶叶，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青月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这位……‘红尘炼心’大哥，您说您上辈子是天师，那您……看过什么道教经典吗？比如《道德经》、《南华经》、《黄庭经》之类的？”
男人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卡壳，随即声音提高了八度：“经典？那些古文拗口死了！我看不进去！但是我告诉你，我在‘番茄小说’里看的那本修仙文，写的那个主角，跟我遭遇一模一样！他也是做梦梦见吕祖，然后吕祖非要收他为徒！情节都对得上！这说明什么？说明小说来源于生活啊！我就是那种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才！”
青月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再次看向陈师傅，却见陈师傅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呷了一口，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那并非嘲笑，更像是一种看透世情的了然与慈悲。
直播间弹幕已经开始滚动：
“？？？小说照进现实？”
“天师转世当保安？”
“这波梦做得有点大啊兄弟！”
“主播快问他，吕祖有没有教他御剑飞行？”
那男人还在滔滔不绝：“我也纳闷啊，我上辈子那么牛逼，为什么这辈子混得这么惨，就是个小区保安？后来有个‘高人’告诉我，说不是我自己牛逼，而是因为我需要历练！对，就是历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嘛！等我历练够了，自然就恢复法力，重回巅峰！”
青月终于忍不住，扶了扶额头，语气带着无奈：“大哥，修行……不是这么修的。吕祖他老人家自身是饱学之士，经史子集无不精通，历经磨难，不断参悟，才最终得道。这……这和看网络小说，好像……不太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男人有些不悦，“心诚则灵！我心意到了就行！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被条条框框束缚住了！不懂得变通！”
这时，一直沉默的陈师傅，将杯中余茶缓缓饮尽，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没有看镜头，也没有对那男人说话，只是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青月听，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清晰：
“迷者难自明，执幻以为真。吕祖广览群书，融会儒释，于世事中炼心，方得超脱。读书明理，是为筑基；世事历练，是为煅烧。空言境界，妄谈前世，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不过镜花水月，自欺欺人耳。”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直播间里男人一直喋喋不休的嘈杂声，清晰地传入青月耳中。
青月闻言，心中豁然开朗，那点因为对方妄语而产生的烦躁瞬间平息。她对着麦克风，语气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这位朋友，感谢您的分享。修行之路，重在脚踏实地，明心见性。建议您如果有兴趣，可以从阅读一些正统经典开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我们今天的连麦就到这里吧，祝您生活愉快！”
不顾那边“喂喂我还有话说”的抗议，青月果断结束了连麦。
直播间弹幕一片“主播干得漂亮”、“大师金句”、“醒醒吧保安天师”的调侃。
青月很快地就完成了今晚的直播。直到结束后，青月长舒一口气，看向陈师傅，吐了吐舌头：“陈师傅，您听听，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陈师傅微微一笑，重新给自己的紫砂壶续上热水，雾气蒸腾，模糊了他平静的面容。
“红尘万象，光怪陆离。有人脚踏实地，有人好高骛远，有人以幻为真。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既选择此途，便需有包容之心，亦需有明辨之智。今日此人，亦是众生相之一，可作你修行路上，一面观照之镜。”
青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场闹剧般的连麦，在陈师傅三言两语间，竟也成了修行的资粮。她看着对面安然品茶的长辈，心中那份崇敬之意，愈发深厚。这世间纷纷扰扰，而真正的定力与智慧，或许就藏在这寻常的烟火气与一杯清茶的淡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