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归附之始·木灵来朝
晨光再次洒落互市谷地，昨日的喧嚣与热络尚未完全散去，新的访客便已踏着露水，出现在了谷口。
这一行人，与昨日那些以交换物资为目的的商旅截然不同。他们数量不过百余，身形纤细，步履轻盈，行走间仿佛与周遭的草木清风融为一体，若非刻意显现，几欲令人忽略。为首的是一位老者，其形貌令人见之难忘。他身形佝偻，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的重量，手持一根虬结古老的木杖，杖身缠绕着翠绿的、生机勃勃的藤蔓。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古树树皮般的苍褐色，布满深深浅浅的纹路，脸上皱纹堆叠，如同年轮，记载着沧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并非寻常老人的浑浊，而是如同初春新发的嫩叶，清澈、温润，蕴含着一种深邃的、属于森林的宁静与智慧。他身着的衣物，并非纺织而成，而是由各种细嫩的藤蔓、苔藓和不知名的叶片自然交织而成，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他身后跟随着的族人，形态与他类似，只是显得年轻许多，眼神中除了固有的温和，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惶恐，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他们并非空手而来，每个木灵的手中，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些东西：或是用宽大叶片包裹着的、散发着荧光的土壤；或是某种蜷缩着、仿佛在沉睡的奇异种子；或是盛在木碗里、色泽瑰丽的汁液；更有甚者，怀中抱着一株株看似萎靡，却仍顽强散发着微弱灵机的幼小植株。
这一行奇特的队伍一出现，便吸引了互市内外所有人的目光。人族商贩和战士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窃窃私语。昨日那些半妖、山怪们，则流露出或是同情，或是了然的神情。
“是木灵族的……”
“看他们的样子，怕是遭了大难了……”
“听说他们一族最是温和，擅长培育灵植，可惜自身战力太弱……”
为首的苍须老者，对周遭的议论恍若未闻，他那双碧绿的眼眸，坚定地望向悬巢城的方向，望向那高耸的、象征着秩序与智慧的格物院建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那苍老却清晰的声音，对守卫在牌坊处的人族战士说道：
“老朽木灵族长老，苍柏。携全族残部一百一十七口，恳请觐见华胥之主，或……格物院主事者。吾等……愿举族归附华胥，献上我族世代传承之草木知识，只求……只求一方容身之地，一缕延续之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恳切，在清晨的空气中缓缓荡开。
苍柏的心，如同他手中那根古杖般沉重。他的族群，原本栖息在远离此地的一片古老森林深处，与世无争，依靠森林的馈赠和自身天赋培育灵植，繁衍生息。然而，月前，一群凶戾的“噬灵妖蚁”席卷了他们的家园。那些可怕的妖物，不仅吞噬灵植，更啃食木灵族人赖以生存的本源木心。他们拼死抵抗，却损失惨重，森林被毁，族人十不存一。剩余的这些，皆是族中最核心的种子，携带着部分传承和珍贵的植物样本，在森林的警示下仓皇逃出。
他们一路逃亡，躲避着各种掠食者，如同惊弓之鸟。洪荒之大，却似乎没有他们这等弱小族群的容身之处。强大的种族视他们为奴仆或资粮，弱小的自身难保。就在绝望之际，他们听到了关于“华胥”的传闻——一个人族建立的国度，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对归附的小族平等相待，甚至有一种名为“格物”的智慧，能解析天地至理。
这传闻，成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苍柏赌上了全族最后的希望，来到了这里。当他看到那秩序井然的互市，感受到那蓬勃的、向上的生机，他心中熄灭的火苗，重新开始闪烁。此刻，他道出来意，心中充满了忐忑。他不知道这看似繁荣的华胥，是否会接纳他们这些近乎一无所有的逃亡者。他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古杖，感受着杖身缠绕的藤蔓传来的微弱生命力，那是他族延续的象征。
守卫队长是一名经历过最初部落血战的老兵，名唤石坚。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听到苍柏的请求，他心中先是闪过一丝警惕。举族归附？这在洪荒并非没有先例，但往往伴随着阴谋或拖累。他仔细审视着这群木灵，他们的疲惫是真的，眼中的惶恐与希冀也不似作伪。尤其是那为首的老者，身上散发出的自然平和气息，让他生不出太多恶感。
石坚沉吟片刻，没有立刻答复，而是派出一名手下，快速向城内禀报。同时，他示意其他守卫保持警戒，但态度并未显得咄咄逼人。他知道圣师与三祖定下的规矩，对于真心归附者，当以礼相待。但必要的谨慎，是军人的职责。
几乎是守卫派人禀报的同时，昊便已通过笼罩全国的神念，知晓了互市谷口发生的一切。他的“目光”落在苍柏身上，落在了那些木灵族人手中捧着的、在常人看来或许是“破烂”的植物和土壤上。
“木灵族……草木亲和天赋……传承知识……”昊的意念飞速流转，与脑中庞大的数据库进行着比对和推演。缁衣氏的材料部正需要这类专精生物资源的人才和知识，华胥国的灵植培育、生态循环系统建设，都可以从中获益。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信号，一个由拥有一定特殊价值的智慧种族主动投靠的信号，其象征意义远大于这一百多木灵本身。
“准。”一个清晰的意念，瞬间传达到了负责接待外使的相关官员以及缁衣氏那里。他没有亲自出面，此事由主管此道的缁衣氏处理更为合适，也能彰显华胥国制度运行的有效性。
缁衣氏正在听取下属关于新型复合材料韧度测试的报告，接到昊的传念和官员的通报后，她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她那温婉而坚韧的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木灵族？擅长培育灵植？”她立刻想起了自己灵植园中那些长势虽好，却总觉得缺少了些许“灵性”的作物，也想起了周哲（昊）曾提及的“生物多样性”与“生态位”的重要性。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由她自己改良、加入了柔丝草和简单清凉符文、显得既朴素又不失雅致的衣袍，对左右吩咐道：“准备迎客。将偏厅收拾出来，点上宁神香，备上清茶。” 她顿了顿，补充道，“用我前日调配的‘清心竹叶茶’。”
片刻后，在材料部一间宽敞明亮、布置得简洁而充满自然气息的偏厅内，缁衣氏见到了被引领而来的苍柏。至于其他木灵族人，已被妥善安置在附近的客舍休息，并提供了食物和清水。
“木灵族长老苍柏，见过华胥贵人。”苍柏见到缁衣氏，感受到她身上那股不同于寻常战士的、温和却又带着研究气息的气质，心中稍安，躬身行礼。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位女性，对草木之物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缁衣氏起身还礼，声音温和如水：“长老不必多礼，我名缁衣，负责华胥国之生物与材料研究。请坐。”
分宾主落座后，缁衣氏没有急于询问归附之事，而是亲手为苍柏斟上一杯清茶。茶汤清澈，散发着淡淡的竹叶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此茶乃我闲暇时调配，有宁神静心之效，长老远来辛苦，不妨先用一些。”缁衣氏将茶杯轻轻推至苍柏面前。
苍柏感激地接过，浅尝一口，一股温和的暖流伴随着清香滑入喉中，连日奔波的疲惫与心头的焦虑，竟真的被抚平了几分。他心中更是惊异，这华胥国，连一杯待客的茶饮，都蕴含着如此巧思与温和的力量。
“多谢缁衣大人。”苍柏放下茶杯，不再犹豫，将木灵族遭遇噬灵妖蚁、家园被毁、举族逃亡的经过，以及听闻华胥之名前来投靠的缘由，细细道来。说到惨痛处，这位饱经风霜的老者，眼中也不禁泛起了泪光，碧绿的眸子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树叶。
缁衣氏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流露出同情与理解。她能感受到苍柏话语中的真诚与绝望。
待苍柏讲述完毕，缁衣氏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苍柏长老，华胥立国，旨在庇护族人，探索天地至理。圣师有言，‘万物有灵，皆有其理，格物之道，在于穷理尽性，以致用惠民’。木灵族之天赋与传承，于我华胥而言，并非累赘，乃是宝贵的财富。”
她的话语，如同春风，吹散了苍柏心中最后的阴霾。
苍柏激动得站起身，再次深深一躬：“大人明鉴！吾族虽弱，却世代与草木相伴，略通培育之法，识得些许草木性情。愿倾尽所有，献于华胥，但求一族存续！”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最柔韧的“月光苔”包裹的小小包裹，一层层打开。
里面并非什么灵光四射的奇珍，而是一株约莫三寸高、通体枯黄、叶片蜷缩、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失去生机的幼苗。它的形态有些类似蕨类，但茎秆上却有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星点般的银色斑纹。
“此乃我族世代守护的‘星纹草’。”苍柏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珍视与痛惜，“此草能微弱汇聚星辰之力，滋养土壤，促进周边灵植生长，更能净化细微秽气。只是……只是它生长条件极为苛刻，且极难培育移植。我族倾尽全力，也只保下这最后一株本源苗……若此苗枯死，星纹草一脉，只怕……”他话语哽咽，说不下去。
缁衣氏的目光，瞬间被这株看似濒死的幼苗吸引。她并非感知到多么强大的灵机，而是从那些微弱的银色星纹中，感受到了一种独特的、与星辰相关的法则韵律，以及一种极其坚韧的、不肯彻底消亡的生命意志！
她轻轻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幼苗，而是在其上方微微拂过，感受着那微乎其微的生命波动。她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情，转变为一种研究者看到珍贵样本时的专注与炽热。
“好顽强的生命力……”缁衣氏轻声赞叹，她抬头看向苍柏，眼神清澈而坚定，“长老放心，既然此草到了华胥，到了格物院，我缁衣氏必竭尽全力，助它焕发生机！不仅是为了它本身，更是为了验证我格物之道，能否逆天改命，挽狂澜于既倒！”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与担当。随即，她吩咐弟子：“立刻去请灵植园最好的几位园丁，带上生命探测仪和灵机分析盘过来！再去库房，取三滴‘乙木精华’备用！”
苍柏看着缁衣氏雷厉风行的安排，看着她对一株濒死幼苗表现出的重视远超对他族归附条件的谈判，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华胥国，格物院，这里或许真的能成为木灵族新生之地！
在昊的默许和缁衣氏的主持下，木灵族正式归附华胥国的仪式，在格物院外的小广场举行。仪式简洁而庄重，苍柏代表木灵族，向象征着华胥国与格物之道的旗帜献上了他们保存最完整的一部以特殊树皮记载的《百草初鉴》。昊并未现身，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温和而浩瀚的意志扫过全场，带着认可与欢迎。华胥国的气运，因这支特殊族群的加入，似乎变得更加灵动而富有生机。
木灵族被安置在悬巢城靠近灵植园的一片区域，那里环境清幽，土壤肥沃，适合他们休养生息和发挥特长。缁衣氏亲自划拨资源，为他们建造了符合其习性的树屋居所。很快，木灵族人们便开始参与到灵植园的日常管理和研究中，他们的天赋知识，与格物院的科学方法开始碰撞出奇妙的火花。
器研部的燧人氏得知消息后，挑了挑眉。“一群摆弄花花草草的？”他最初有些不以为意。但当他听说木灵族能培育一种能分泌微弱麻痹毒素的藤蔓，以及一种纤维韧性极强的树皮后，立刻来了兴趣。“哦？这东西，或许能用在陷阱和弓弦上？”他立刻派人去材料部，询问合作研究的可能性。
昊在静室中，感知着木灵族顺利归附后，华胥国气运那细微而积极的变化，微微颔首。“木灵之归，非为一族之存亡，乃为‘道’之印证。格物之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凡有益于探索真理、造福众生之智慧，无论其形，无论其源，皆可为我所用。” 他看到的，是未来华胥文明体系中，生物科技领域的巨大潜力，以及由此可能带来的、对整个国计民生 华胥国的普通民众，对于木灵族的到来，大多抱持着好奇与欢迎的态度。孩子们会跑去看那些会发光的苔藓和会自己卷起叶子的含羞草，大人们则津津乐道于灵植园里新出现的、长势喜人的奇异瓜果。木灵族的温和天性，也很快赢得了人们的好感。一种不同种族间初步的、良性的互动，正在日常生活中悄然发生。
木灵族的归附，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又一粒石子。它标志着华胥国不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人族部落，而是开始展现出一种超越种族隔阂的、文明层面的向心力与包容性。这条“归附之路”的开端，或许微弱，却预示着未来更加波澜壮阔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