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的办公室，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两人之间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沈清音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阿Ken刚刚塞给她的一杯热水，指尖依旧冰凉。她将自己在触碰水塔照片时感知到的混乱画面和感觉，尽可能详细地、不带任何修饰地复述了一遍——阴冷潮湿的气息，剧烈的窒息感，颠倒旋转的视野，以及最后那晃动的、如同透过血雾看到的暗红色光影。
陆琛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形挺拔却僵硬。他沉默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只是放在窗台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当沈清音说完最后一个字，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陆琛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怀疑、愤怒、痛苦，以及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名为“可能性”的火焰，在他眼中激烈地碰撞。
“高处视角……失重感……暗红色的光……”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法医报告明确记载，子安是倒地后，被近距离刺中要害失血过多致死。现场血迹喷溅形态也支持这一点。”
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盯住沈清音，“当年对水塔的搜查，因为其结构危险且内部堆积了大量废弃物，只进行了初步的、有限度的检查，主要集中在基座外围和底层。并没有发现与子安被害直接相关的证据。”
也就是说，存在盲区。
沈清音提出的“感觉”，虽然荒诞不经，却精准地指向了一个当年未被彻底勘查的地点。
“你知不知道，”陆琛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压迫，“如果你的‘感觉’是错的，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要重启一个已经定性的殉职案件的现场调查，意味着要推翻部分已有的结论，意味着……”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要重新撕开那道伤口。”
沈清音放下水杯，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复杂的目光：“陆sir，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它很模糊，很混乱。但它确实存在。如果……如果陈警官的牺牲，真的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如果凶手利用了水塔做了什么，而我们因为忽略它，让真相一直被埋没……那对陈警官，公平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陆琛的心上。
公平？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心底最痛的角落。陈子安的死，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任何一丝可能与之相关的真相，哪怕再渺茫，再离奇，他都无法轻易放过。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刑警追索真相的决绝。
“阿Ken！”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效率，“立刻申请搜查令，目标，城西原第三纺织厂废弃厂区内的旧水塔。理由……补充侦查陈子安殉职案关联线索。通知鉴证科，准备最高规格的现场勘查，特别是水塔顶部和高处结构。要快！”
“明白！头儿！”阿Ken的声音带着惊讶，但毫不犹豫地执行。
命令下达，陆琛看向沈清音，眼神深邃难测：“你跟我一起去。”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半小时后，几辆警车再次停在了那处荒废了五年、杂草丛生的工厂外围。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也给那座锈红色的巨大水塔投下了一道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这群不速之客。
鉴证科的人员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带着各种设备，已经开始在水塔基座周围拉起了警戒线。陆琛和沈清音下车，老周和阿Ken也紧随其后。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植物腐败的气味。沈清音一下车，就感到一股比看照片时更强烈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那种熟悉的、带着窒息和坠落感的感知碎片，再次隐隐躁动。
陆琛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率先走向水塔。他的步伐沉稳，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水塔基座由厚重的混凝土浇筑而成，底部有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检修口，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当年勘查时，这里只是用手电筒粗略照过。
“从下面开始，彻底检查。”陆琛命令道。
鉴证人员架起照明设备，小心翼翼地向内探查。沈清音站在外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向上，望向水塔那高高的、已经锈蚀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顶部。
那种“高处”的视角感，越来越清晰。
“陆sir，”她忍不住开口，指向水塔顶部，“我感觉……关键可能在上面。”
陆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水塔顶部距离地面超过三十米，外围有一圈狭窄的维护走道，栏杆早已锈蚀不堪。攀爬上去极其危险。
他沉默了几秒，对旁边的战术队员说道：“准备安全绳，我上去。”
“头儿，太危险了！让我们去吧！”老周急忙劝阻。
“我去。”陆琛的语气不容置疑。他需要亲自确认。
安全绳很快固定好，陆琛在战术队员的协助下，开始沿着水塔外壁那些锈迹斑斑、看似脆弱的攀爬架，向上攀登。他的动作矫健而谨慎，每一个落脚点都经过仔细试探。
下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逐渐变小的身影。
沈清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琛终于抵达了顶部那圈狭窄的走道。他固定好安全绳，小心翼翼地沿着走道移动，强光手电的光束在锈蚀的钢板和结构件间扫过。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光束聚焦在走道边缘，一处栏杆与塔身连接的位置。那里，厚重的锈迹之下，似乎有一小片颜色略深的痕迹。
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刮去那一片的浮锈。
下面的人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能看到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陆琛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了下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的震颤：
“发现……疑似血迹。已经多年，嵌在锈层下面。需要取样。”
顿了顿，他的声音更加低沉，补充了一句：
“还有……这里，栏杆外侧，有轻微的、不自然的划痕，像是……重物摩擦拖拽过的痕迹。”
对讲机里陷入一片死寂。
基座下的所有人，包括沈清音，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血迹……划痕……高处……
沈清音那荒诞的“感觉”，正在被一点点证实。
陈子安的死，果然另有隐情！
陆琛站在高高的水塔之上，迎着冰冷的晚风，俯瞰着下方那个五年前他失去挚友的地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紧紧握住锈蚀栏杆的手，却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
子安……你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