掺有骨灰的红色颜料。这个发现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水面，在重案组内部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震荡。之前的推测——警告、恐吓、精神折磨——在此刻都显得过于温和了。这种行为背后所蕴含的恶意，是浸透骨髓的、带着死亡气息的亵渎与诅咒。
“骨灰……会是……”阿Ken的声音有些发干，甚至没敢把那个可怕的可能性说完。
“立刻联系法医部门，查询二十年前林囡囡火化后的骨灰安置情况！”陆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压抑的怒火，“同时，将颜料样本送去进行更精细的dNA比对，看能否确定骨灰来源！”
命令被迅速执行。办公室里的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个人都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骚扰者，而是一个心理极度扭曲、行为模式无法以常理度之的危险人物。
沈清音坐在工位上，感觉那股寒意久久不散。掺入骨灰……这需要何等的冷酷与偏执？放置娃娃的人，不仅要陈桂兰承受丧女之痛被反复撕扯的折磨，还要让她女儿死后不得安宁的象征物，以这种最污秽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这已经不是仇恨，这是一种仪式化的、试图从灵魂层面摧毁对方的恶毒。
她闭上眼睛，再次回想在天台感知到的那双戴着劳保手套的手。稳定，有力，带着一种完成仪式的庄重感。现在想来，那种“庄重感”之下，掩盖的竟是如此令人作呕的实质。
“头儿，李建军找到了！”老周放下电话，语气急促，“他住在城北的旧居民区，地址发过来了。人还在本地，据那边的片警反映，他被清退后日子过得不太如意，靠打零工和以前的‘老关系’偶尔接点私活糊口，名声不太好。”
“赵德柱呢？”陆琛问。
“赵德柱有点麻烦。”阿Ken接过话头，眉头紧锁，“他离开纺织厂后，确实做了点小生意，开过餐馆，倒腾过建材，但都没做长久。大概十年前，他搬离了原来的住处，登记的联系方式都失效了。他老家在外省，亲戚那边也联系不上。这个人……好像刻意低调，或者说，躲起来了。”
一个被清退的问题警官，一个销声匿迹的前车间主任。两人都与二十年前的林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都有足够的动机——李建军可能为了掩盖当年的渎职或更严重的罪行，赵德柱则可能因为被举报而怀恨在心，甚至火灾本身……
陆琛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做出了决定。“老周，你带两个人，现在就去会会李建军。态度可以强硬点，重点问清楚他当年处理林家火灾的细节，以及他后来包庇永华路商户的情况，看他能不能吐出点东西。”
“明白！”老周立刻起身，招呼了旁边两个探员，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阿Ken，继续深挖赵德柱的社会关系网，他不可能完全与世隔绝，查他以前的工友、邻居、生意伙伴，哪怕是他常去的麻将馆！一定要把他给我挖出来！”
“是，头儿！”
陆琛布置完任务，目光转向沈清音。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沉静。
“我们去永华路附近转转。”他说，“白天走访可能问不出什么，晚上……或许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沈清音明白他的意思。夜幕往往会剥去人们白天的伪装，一些在阳光下缄口不言的事情，或许会在巷尾街角的阴影里，悄然流露。
两人再次驱车来到永华路。夜晚的旧城区与白天又是另一番光景。白天的沉闷被一种混杂着烟火气、廉价香水味和隐约躁动的氛围所取代。大排档的灶火熊熊，食客的喧哗声、炒菜的滋啦声不绝于耳。霓虹灯招牌闪烁着俗艳的光芒，照亮了狭窄街道上熙攘的人群。
他们将车停在稍远的路口，步行融入这片市井喧嚣。陆琛换上了一件普通的深色夹克，少了些许警服的威严，多了几分融入环境的低调。沈清音跟在他身边，目光敏锐地扫过路边的店铺、巷口闲聊的老人、以及那些在阴影里吞吐着烟雾的模糊身影。
他们沿着永华路慢慢走着，看似随意，实则目标明确——寻找那些在这条街上生活了足够久、可能还记得二十年前那场火灾，或者对林家、对陈桂兰有所了解的“老土地”。
在一个卖糖水的小摊前，陆琛买了两碗绿豆沙，顺势和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摊主老伯攀谈起来。
“阿伯，生意好啊。我们是做社会调查的，想了解一下这条街的历史。”陆琛递过钱，语气随意。
老伯接过钱，慢悠悠地找零，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们一眼：“历史？这条破街有什么历史，都是些老掉牙的事情咯。”
“听说二十年前，前面那栋17号，发生过一场大火？”沈清音轻声接话，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老伯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皮，又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才叹了口气：“是啊……林家那场火嘛，惨啊……好好的一个女仔，才八岁，就没了……”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惋惜，“林家嫂子（指陈桂兰）也是命苦，老公没多久也没了，一个人孤零零守到现在……”
“当时火很大吗？怎么起的火啊？”陆琛顺着话头问。
“大哦！半夜烧起来的，黑烟滚滚，我们都吓醒了。”老伯回忆着，“后来警察来了，消防也来了，说是……线路老化？唉，老楼了，电线乱拉，出事实在是说不准。”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接受了这个官方说法。
“那林家平时人缘怎么样？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啊？”沈清音试探着问。
老伯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结怨……这个不好说。林家大哥（林大有）人挺老实的，就是有点犟。林家嫂子嘛，性子急点，但也不是惹事的人。不过……”他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陆琛追问。
“唉，都是陈年往事了。”老伯摆摆手，似乎不想多谈，“火灾之后，林家嫂子好像去闹过几次，说不是意外什么的……但后来也没声音了。这世道……有些事，说不清的。”
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出于某种顾虑，不愿深谈。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一直在默默听他们说话、穿着跨栏背心、摇着蒲扇的干瘦老头突然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开口了：“说不清？有什么说不清的？还不是有人手眼通天，把事压下去了呗！”
糖水摊老伯脸色微变，赶紧瞪了那干瘦老头一眼：“衰仔，别乱讲话！”
干瘦老头却不以为然，撇撇嘴，蒲扇摇得更起劲了：“我怕什么？都多少年了！林家大哥多好一个人，就是太耿直，得罪了小人，落了那么个下场！还有那个女仔，造孽哦……”他话里有话，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了街道斜对面一家已经打烊、挂着“五金建材”招牌的店铺。
陆琛和沈清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家店铺卷帘门紧闭，门上贴着出租的告示，看起来关门有段时间了。
“阿伯，您说的是……”陆琛看向干瘦老头，语气诚恳。
干瘦老头却像是突然失了兴致，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往旁边的巷子里走去，嘴里嘟囔着：“没头没尾的事，说多了折寿哦……睡觉睡觉……”
线索似乎就在这里断了，但又好像指明了某个方向。
陆琛和沈清音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记下了那家“五金建材”店的位置和干瘦老头的样貌。
他们又在附近转了转，询问了几个其他摊主和路人，但得到的回应大多含糊其辞，或者干脆表示不清楚。二十年的时光，足以让很多记忆模糊，也让很多人学会了明哲保身。
回到车上，陆琛立刻联系阿Ken：“查一下永华路附近，一家已经关门、挂着出租告示的‘五金建材’店，原来的店主是谁，背景如何。另外，重点查一个经常在永华路糖水摊附近出现、穿着跨栏背心、摇蒲扇的干瘦老头，看看能不能确认他的身份和他知道些什么。”
“收到！”
车子缓缓驶离永华路，将那片被夜色和往事笼罩的街区抛在身后。
沈清音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流动的灯火，脑海中回响着糖水摊老伯的叹息和干瘦老头那意有所指的话语。
“手眼通天……得罪了小人……”
这些零碎的词语，与李建军、赵德柱的名字，以及那个掺着骨灰的恐怖布娃娃，渐渐勾勒出一张模糊却狰狞的网。
二十年前的真相，似乎就隐藏在这张网的后面。而那个放置布娃娃的人，或许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复仇者，他更像是一个知道内情、并且试图用最极端的方式，阻止真相浮出水面，或者……逼迫某些人现形的幕后黑手。
夜色更深了。城市在黑暗中呼吸，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他们的调查，才刚刚触及这潭深水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