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辽国皇宫,紫宸殿。
殿内金碧辉煌,蟠龙柱耸立,巨大的鎏金仙鹤香炉吞吐着名贵的龙涎香雾。然而,这庄严肃穆的气氛,却被一股无形的压抑和紧张所笼罩。辽国君臣分列左右,天祚帝耶律延禧高踞龙椅,脸色依旧带着宿醉的苍白和惊魂未定的惶恐。晋国公萧奉先侍立御座旁,眼神闪烁不定。南院大王耶律淳面沉如水,北院大王萧干则难掩兴奋,耶律大石依旧沉静,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复杂。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蔡攸一身玄色蟒袍,肩头裹着渗出血迹的白布,在张浚、林冲、呼延灼的簇拥下,大步走入殿中。他手中,赫然提着那顶沾满血污和脑浆的镶金狼头盔!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蔡攸手臂一扬,那顶沉重的金盔如同被丢弃的垃圾,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翻滚了几圈,留下一道刺目的猩红污迹!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在弥漫着香气的殿内扩散开来!
满殿皆惊!一些胆小的文官甚至吓得后退一步,掩住了口鼻。
“陛下!晋国公!诸位大人!”蔡攸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寒意,清晰地响彻大殿,“白沟河鹰愁涧一战!金虏主帅完颜娄室,丢盔弃甲,身首异处!其麾下五千铁浮屠精锐…尽数葬身谷底!此…乃我宋辽联军,上下一心,浴血奋战之功!”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殿内每一张或惊骇、或阴沉、或兴奋的脸,最后定格在耶律延禧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然!此战…我大宋将士,血染疆场!忠魂埋骨他乡!本官…身为钦差,亦身负箭创,险死还生!”他猛地指向自己肩头那被鲜血浸透的包扎,“此伤!便是明证!”
他弯腰,再次拾起那顶污秽不堪的金盔,高高举起!粘稠的血浆顺着盔檐滴落,在金砖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敢问陛下!敢问诸位!此物…可抵得上我大宋男儿…十年血汗?!可抵得上…那压得我江南百姓喘不过气、卖儿鬻女方能凑齐的…岁岁贡金?!”
掷地有声!字字如刀!直刺辽国君臣心窝!
萧奉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怒,尖声反驳:“蔡太傅此言差矣!岁币乃两国盟约所定!神圣不可侵犯!岂能因一战之功而废?!况且…若无我大辽将士拼死断后,若无我大辽疆土为屏障,宋国焉能…”
“若无辽军将士?!”蔡攸猛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火,“晋国公!你莫不是被金虏吓破了胆?!还是被这宫中的酒色迷昏了头?!”
他踏前一步,气势逼人,手指几乎要点到萧奉先的鼻子上:“若无萧大王(萧干)率辽骑铁壁合围,断敌后路!若无林牙(耶律大石)神箭如雨,压制金兵!若无我大宋张学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若无林教头、呼延将军浴血拼杀,阵斩敌酋!若无张道长护持周全,力挽狂澜!鹰愁涧…焉能成金虏葬身之地?!晋国公…莫非以为,此战…是辽军独力为之?!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成?!”
“你…!”萧奉先被噎得脸色由青转紫,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
“蔡太傅说得对!”萧干早已按捺不住,猛地踏出班列,声如洪钟,震得殿梁嗡嗡作响!他指着地上的金盔,又指了指自己身上包扎的伤口,须发戟张:“这一仗!是咱们并肩子打下来的!是拿命换来的!没有宋军兄弟!没有蔡太傅亲身诱敌,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跟金狗拼命!咱们…早他娘的被金狗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还岁币?!老子听着都臊得慌!晋国公!你还要个屁的岁币?!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还在不在?!”
耶律大石也缓缓出列,对着耶律延禧躬身一礼,声音沉稳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陛下,此战…宋国居功至伟,力挽狂澜。岁币之事…确需再议。若因区区岁币,寒了兄弟之邦的心,令将士浴血之功蒙尘…恐非社稷之福。”
耶律延禧看着地上那顶狰狞的金盔,看着蔡攸肩头刺目的血迹,看着萧干身上的伤,再想想完颜娄室那凶名赫赫的模样…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再次攫住了他。他嘴唇哆嗦着,求助般地看向萧奉先和耶律淳。
耶律淳眼神阴鸷,正要开口。
张浚却抢先一步,越众而出。他神色平静,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呈上:“陛下,此乃…下官于鹰愁涧北崖,截获金虏信鸽所得…密函一封!请陛下…御览!”
一名内侍颤抖着接过密函,呈给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狐疑地拆开火漆,展开信笺。上面是弯弯曲曲的女真文字(伪造),他看不懂,但信笺末尾,赫然盖着一方鲜红的、狰狞的狼头印玺——正是金国国玺的拓印(伪造)!旁边还有张浚附上的汉文译文:
“大金国皇帝谕辽主:若献燕云十六州之地,朕当与辽主约为兄弟,共分宋土!如若不然…铁蹄所至,寸草不留!——完颜阿骨打”
轰!
如同惊雷在耶律延禧脑中炸响!他双手剧烈颤抖,信笺飘然落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金虏…金虏竟…竟要联辽灭宋?!”他声音尖利,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还要…还要朕割让燕云?!这…这…”
“陛下!”张浚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金虏亡我宋辽之心,昭然若揭!此等虎狼之邦,言而无信!其所谓‘共分宋土’,不过是瓦解我兄弟之盟的毒计!若辽国真存此念…”他目光如电,扫过萧奉先和耶律淳,最后落在耶律延禧脸上,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我大宋…纵使拼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必先…与辽国玉石俱焚!届时…金虏坐收渔利!辽国…又能得几日安寝?!”
“玉石俱焚”四字,如同四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捅进耶律延禧的心脏!他仿佛看到了汴梁城破,宋军疯狂反扑,与辽军在燕京城下杀得血流成河,最后金兵铁蹄踏着累累尸骨,将辽宋两国一同碾碎的恐怖景象!
“不!不!朕…朕绝无此意!”耶律延禧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语无伦次,“兄弟!宋辽是兄弟!永世兄弟!”
蔡攸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一步踏到丹墀之下,目光如炬,逼视着耶律延禧,声音带着雷霆万钧之力:“陛下!是要与我大宋…兄弟同心!共抗金虏?!还是要…与虎谋皮!自取灭亡?!岁必…免!还是不免?!”
巨大的压力!赤裸裸的威胁!伪造的密信如同悬顶之剑!鹰愁涧的血腥惨状犹在眼前!萧干、耶律大石隐隐的支持!以及内心深处对金国刻骨的恐惧!
耶律延禧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龙椅上,嘶嘶力竭地吼道:“免!免了!岁币…永免!自今日起!宋辽…永为兄弟之邦!共抗金虏!岁币…一笔勾销!”
“陛下圣明!”蔡攸、张浚同时躬身行礼,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枷锁…碎了!